沈桃桃聽著，心裏堵得難受。她能想象到，一個懷孕的女人，一夜之間失去所有依靠，被親人掃地出門，頂著大肚子住進四處漏風的破土房，那是怎樣的絕望和無助。
    “那……可以讓鐵蛋跟他弟弟土蛋，跟著大壯哥學打獵啊。”沈桃桃想到個主意，“學門手藝，以後也能養活自己，吳嬸子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阿婆聽到這話，臉色卻變得更加複雜，她湊近沈桃桃，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像耳語一樣：“桃丫，這話我跟你說了，你可千萬不能往外傳，關係到兩條人命呢。”
    沈桃桃見阿婆神色如此鄭重，心裏一緊，連忙點頭：“阿婆您說，我肯定爛在肚子裏。”
    阿婆深吸一口氣，才緩緩說道：“吳寡婦當時懷的是雙身子。”
    沈桃桃點了點頭，這她知道啊。
    “可是那時候，她一個人，吃不上喝不上，營養跟不上，孩子生得特別艱難。”阿婆回憶著，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我當時去給她接的生。第一個出來的，是鐵蛋，還算囫圇。可後麵那個……土蛋，生出來就隻有耗子崽兒那麽大，哭都哭不響亮，可憐見的。”
    沈桃桃的心揪緊了。
    “而且……”阿婆的聲音更低了，“鐵蛋和土蛋……兩個，實際上都是丫頭。”
    “什麽？”沈桃桃失聲驚呼，趕緊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圓。
    那個瘦瘦小小，被她當成男孩的鐵蛋，是女孩？
    阿婆重重地點點頭，眼神裏滿是辛酸：“吳寡婦當時就跪下來求我，千萬不能說出去。她說，要是讓婆家那邊知道，她生的是兩個賠錢貨，肯定要來把丫頭搶走，賣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換銀子。她一個寡婦，無依無靠，婆家要是拿孝道壓她，她搶不過也打不過啊。到時候，倆孩子就都毀了。她求我，對外就說生的是倆小子，好歹……能保住她們平安長大。”
    沈桃桃徹底愣住了，心裏翻江倒海一般。
    她終於明白吳寡婦為什麽那麽潑辣，她是在用這種方式，拚命保護自己的女兒。
    在這個世道，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女兒，會活得多麽艱難，她必須把自己武裝起來，才能在這吃人的環境下，為她們掙得一線生機。
    這一刻，沈桃桃對吳寡婦所有的厭惡，都化成了同情。
    過了好一會兒，沈桃桃才輕輕開口，“阿婆，我……我知道了。以後……我會注意的。”
    她沒說以後要怎麽做，但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以後吳寡婦再來占點小便宜，隻要不過分，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針鋒相對了。
    甚至……或許可以在不暴露秘密的情況下，稍微幫襯一下。
    大壯也悶悶地說：“娘，俺以後……打著的野物，多出來的，偷偷給師娘送點過去。不讓人看見。”
    阿婆看著兩個孩子，欣慰地點點頭：“好，好，都是好孩子。但記住，幫要幫在暗處，別聲張。”
    “嗯！”沈桃桃和大壯同時重重點頭。
    天擦黑的時候，院門被輕輕敲響了。
    大壯聽到聲音把門拉開條縫。門外站著瘦小的鐵蛋，手裏捧著個碗，正是傍晚吳寡婦端走雞湯的那個。
    “大壯哥……俺……俺來還碗。”鐵蛋的聲音小小的，帶著點怯意。
    大壯“哦”了一聲，側身讓她進來。
    鐵蛋低著頭，快步走到灶房門口，把碗遞給正收拾灶台的桃丫：“桃丫姐……碗……謝謝。”
    沈桃桃接過碗，入手冰涼，確實洗得很幹淨。
    她借著灶膛裏還沒熄滅的火光，仔細看了看鐵蛋。這孩子還是穿著那身又舊又破，明顯短了一大截的單衣，袖子遮不住手腕，褲腿吊在腳踝上麵，秋夜的涼風吹得她縮著脖子，抱著胳膊，身子微微發抖。
    沈桃桃心裏一酸，想起阿婆說的那些事，更是堵得慌。
    她故意放柔了聲音，找話跟鐵蛋說：“鐵蛋，天都黑了，你咋沒帶著土蛋一起來玩會兒？”
    沒想到，這話一出口，鐵蛋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把碗往沈桃桃手裏一塞，連說了兩聲“謝謝”，轉身就跑，一溜煙就消失在夜色裏，連頭都沒回。
    沈桃桃拿著碗，愣在原地，心裏咯噔一下。自己白天嚇著她了，不至於吧？
    阿婆從裏屋出來，看到沈桃桃呆呆的樣子，歎了口氣，小聲說：“別喊她了。她跟土蛋，就那一身能出門見人的衣裳。鐵蛋穿了，土蛋就隻能裹著破被子在家裏窩著，出不了門。你問她咋不帶土蛋，她心裏難受著呢。”
    沈桃桃整個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樣，手裏的碗差點沒拿住。
    她……她剛才那句話，不偏不倚，正好戳中了鐵蛋最難以啟齒的地方，怪不得她跑那麽快。
    這一晚上，沈桃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腦子裏全是鐵蛋驚慌逃跑的樣子。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笨蛋，怎麽就沒想到這一層呢？兩個孩子，隻有一身衣服……這日子，過得是什麽樣啊！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沈桃桃就爬起來了。
    她心裏惦記著事，也睡不踏實。她悄悄搬了個凳子，趴在西邊的矮牆頭上，朝著吳寡婦家那破舊的小土房小聲喊：“鐵蛋……鐵蛋……起來了沒？”
    喊了幾聲，鐵蛋從屋裏探出個小腦袋，臉上帶著疑惑看著沈桃桃。
    “鐵蛋，今天天氣好，我還去後山撿蘑菇，你去不去？”沈桃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愉快。
    鐵蛋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像兩顆小星星，她使勁點點頭，脆生生地應道：“去！”
    看著她身上那件短得可憐的破衣服，沈桃桃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她跳下凳子，回屋找到正在做早飯的阿婆，小聲商量：“阿婆，你看鐵蛋和土蛋那衣服……能不能等大壯哥下次去鎮上，用兔子換點錢，給倆孩子做身新衣裳？這眼看天就冷了，穿單衣怎麽行？”
    阿婆往灶膛裏添了把柴火，搖搖頭：“唉，桃丫你有心了。可前陣子那場暴雨，山洪把出山的路衝垮了好長一段，官府還沒修通呢，一時半會兒去不了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