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他第一次感覺自己的畫沒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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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話青柑不知聽了多少,早就免疫了,叮囑他:“酸辣粉公子趁熱吃。”
    看青柑要離開,杜若白將人喊住。
    “姑娘留步。”
    青柑不明所以。
    “姑娘可否代為引薦江老板?”
    “抱歉,今日特別忙,我們老板沒有時間。”青柑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換做往日,江茉或許還有空閑,今兒實在太忙,腳不沾地的擠不出一絲空子。
    杜若白心有遺憾,忙又問道:“我聽外麵的百姓說,紅薯是江老板從其他小國買回來的,進城那日浩浩蕩蕩幾十車,可是屬實?”
    “屬實。”青柑不知道他問這些做什麽,略想了下,“這紅薯在那邊似乎產量十分大,根本吃不完,我們老板第一單就買了五百石紅薯。”
    雖然這些紅薯做成澱粉和粉條粉皮後大大縮水,也改變不了起初基數大的事實。
    “五百石!!”杜若白驚呆了。
    竟然這麽多!
    “若公子沒有其他事情,我就要去忙了。”青柑道。
    “姑娘,你說紅薯產量大,具體到底有多大呢?一畝地能有多少?你可知道?”
    “我聽我們老板說,紅薯畝產大約有……三四千斤的樣子吧?”青柑思索了片刻。
    吧嗒。
    杜若白手中木筷掉在桌上。
    三四千斤?
    水稻小麥一畝地才有多少?
    紅薯產量怎的這樣高?
    “此話屬實?”他仍然有幾分不相信。
    青柑被他問的有些不耐煩,擰起眉毛,“你既然不信我說的話,還問我做甚?”
    說完扭頭就走。
    真是的,浪費她時間!
    杜若白嘴唇動了動,剛要解釋的話就咽回了肚子裏。
    不是他不信,而是紅薯產量太過匪夷所思。
    怎麽會那麽多呢?
    他一肚子疑問,低頭看見酸辣粉,暫且將疑惑放了下來,重新拿起筷子吃粉。
    木筷挑起一綹粉,鼻尖就先裹上了股衝勁兒十足的酸辣香。
    紅油浮在碗麵泛著亮,酸豆角透著脆勁兒,連熱氣裏都裹著勾人的鮮。
    杜若白下意識吹了吹,將粉送進嘴裏,咬了一口。
    沒咬斷。
    Q彈Q彈的,很有嚼勁。
    他愣了愣。
    又咬了一下才咬斷。
    粉吸飽了湯汁,滑溜溜地鑽進喉嚨,半點不軟塌,混著骨湯熬出的醇厚酸香,辣也不燒心。
    紅油的香辣裹著芝麻的醇,順著舌尖往下漫,連帶著胃裏都暖烘烘的。
    他忍不住又夾了口酸豆角,脆生生的嚼勁兒裏帶著鹹香,剛好中和了湯汁的厚重。
    再舀一勺湯底,鮮得人眼睛都亮了,分明是尋常的骨湯,卻被這酸辣襯得格外開胃勾人!
    這個酸辣粉也好好吃!
    杜若白挑著酸辣粉看,晶瑩剔透模樣漂亮,不知是如何做出來的。
    肯定不是麵!
    他又有把青柑拉回來繼續問的衝動。
    半碗粉下肚,杜若白額角已沁出薄汗,越吃越停不下筷子。
    他吃慣了精致點心、清淡菜肴,哪裏嚐過這般鮮活濃烈的滋味?
    這辣味兒放在哪裏都是獨特的,讓人很是上頭。
    辣得過癮,酸得開胃!
    等他反應過來時,碗底已見了底。
    “竟有這般好吃的東西……”他喃喃自語。
    江老板既能尋來紅薯這般高產的作物,又能做出酸辣粉這樣的吃食,還寫得一手好字。
    不行,他非要見上一見!
    鳶尾一直留意大堂用餐的食客。
    看杜若白吃完了還坐著,不點菜人也不走,早就有點沉不住氣了。
    外麵還有好些客人等著。
    她拉住路過的青柑,朝杜若白那邊丟去一個眼神。
    “他吃完有一會兒了,怎麽還不走?”
    “這個我方才問過,他想見咱們姑娘,我說姑娘沒時間,他就在這等著,說等到姑娘有時間再見。”
    鳶尾:“……見咱們姑娘作何?”
    “說是有些紅薯的問題想問。”
    鳶尾抿唇,“我去問問姑娘的意思。”
    她來到廚房,將事情說給江茉。
    江茉手腕一抬,一勺粉兒從鍋裏勾出,拌上酸香開胃的紅油湯汁,盛了滿滿一大碗。
    聽了鳶尾講的,她順口回道:“不見。”
    江茉將碗端到托盤上,“和紅薯有關的事情問我是沒用的,讓他找齊紹安吧。”
    鳶尾聞言欲言又止。
    紅薯是齊公子帶來的不假,那也是自家姑娘慧眼識珠,若平白告訴了旁人,旁人也從齊紹安那買了紅薯,和自家搶生意怎麽辦?
    看江茉完全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她憋著一肚子話出去,先將酸辣粉送去給客人,路過杜若白停下。
    “公子,我們姑娘說今日沒空見你,你想問關於紅薯的事,她幫你引薦一位齊公子,這些紅薯就是我們姑娘從齊公子手中買來的。”
    杜若白心頭浮上淡淡的失落,不過疑問能有所解答也是極好的。
    “好,勞煩姑娘。”
    鳶尾便告訴了他如今齊紹安住的客棧。
    也是巧了,齊紹安這一趟來非要把桃源居的美食吃個遍,一連吃了幾日還沒吃完。
    杜若白同她道謝,手伸進包袱,打算掏銀子結賬。
    伸進去的一瞬間就僵住了。
    他的銀袋呢??!
    杜若白不信邪地把包袱打開,翻了又翻,連書箱都找了一遍,仍然沒有銀袋的影子。
    他臉色白了。
    鳶尾看他麵色不對,“怎麽了?”
    “我好像遇見扒手了。”杜若白苦笑。
    鳶尾:“……”
    也就是說付不起飯錢了?
    今年第一次開門就遇見這種事。
    她沒辦法,隻好又去了一趟廚房,告訴江茉這個事兒。
    若不是那人臉上表情不像假的,她都要懷疑是杜若白為了見自家姑娘故意的。
    杜若白坐在位子上等了片刻,見廚房那邊走出來一位姑娘。
    遠了還看不清晰,近了不由一陣恍惚。
    美人痣,桃花眸,素紗遮麵,身段窈窕。
    這哪裏像廚娘?
    也不像飯館老板啊。
    這分明就是養在閨閣中的千金大小姐!
    杜若白神色呆滯,愣愣地看著對方走到自己麵前,那雙好看的眉毛蹙起來。
    “公子沒有銀子結賬?”
    杜若白臉色漲紅,站起身拱手道歉,“在下並非故意,隻是錢袋被扒手偷走了。”
    美人沒有說話,眸子淡如水地望著他,似乎在端詳他話中真假。
    杜若白被她看的緊張,忙扯過自己書箱,抽出一卷畫軸。
    “姑娘,我雖沒有銀子結賬,但我會作畫,此番進京趕考,也會作畫賣銀子,不知用這一卷畫軸抵作飯錢如何?”
    這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他自信自己的畫一定能行。
    外麵識字的人不多,能寫出一手好字的人固然少,懂作畫的人更是難見。
    他雖然字寫的不怎麽樣,卻恰好作畫有一點天賦,不怕賣不出去。
    江茉拿過那一卷畫軸,緩緩打開。
    畫上是幅江南春景圖。
    柳絲蘸著淺綠,桃花綴在枝頭,連橋下流水都透著柔勁兒,筆墨雖不算頂尖,卻也看得出幾分靈氣。
    江茉指尖輕輕掃過畫紙,抬眼時,眸子裏的淡漠淡了些,多了絲考量。
    “畫是不錯。”
    她將畫軸卷好,話鋒一轉。
    “不過我不需要這樣一幅畫,我這桃源居正缺些菜單,你既會畫,可願幫我畫份菜單?”
    杜若白一愣,沒料到會是這個提議,忙追問:“姑娘想要什麽樣的菜單?”
    “不是尋常寫菜名的紙片。”
    江茉側身指了指大堂角落那張空桌,“我要你把店裏的酸辣粉、烤紅薯,糖醋魚,小酥肉,還有其他菜品都畫在宣紙上。粉要畫得透亮,紅油要見得鮮亮,讓人一看就有胃口。畫好後製成一冊,往後客人來了,不用我多解釋,看畫就知道要吃什麽。”
    她頓了頓,補充道:“你若願意,這菜單我算你工錢。抵今日飯錢綽綽有餘,剩下的銀子等你畫完便給你。”
    杜若白眼睛一下子亮了。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
    他原本還愁進京後作畫賣錢的門路,如今竟送上門來,既解了眼下的窘迫,又多一筆銀子。
    他忙拱手,語氣都帶著幾分急切:“願意!姑娘放心,我定把菜畫得活靈活現,保準客人看了就想點!”
    江茉見他應得幹脆,嘴角微微彎了下,從櫃台取來一疊裁好的宣紙和一碟新磨的墨,又讓鳶尾去買作畫的畫料。
    “材料給你備好,就用那張空桌作畫。店裏忙,你畫的時候若要細看菜色,讓青柑給你端來便是。三日之內畫好,可來得及?”
    “來得及!三日綽綽有餘!”
    杜若白忙不迭應下,雙手接過宣紙,指腹觸到紙頁的細膩質感,連之前丟了銀袋的慌亂都消散大半。
    他小心將紙筆擺到角落空桌,剛要研墨,見青柑端著個黑漆托盤過來,上麵放著一碟剛炸好的小酥肉。
    “姑娘說你要細觀菜色,總不能空對著盤子畫,讓你邊吃邊看。”
    青柑放下托盤,語氣比先前緩和些,“作畫的菜算店裏送的,你慢慢嚐,千萬別畫走了樣。”
    這菜單可重要了。
    她隻盼這人能畫的像一些,就算不像也不要太離譜,至少客人要有點菜的欲望。
    杜若白看著托盤裏冒著熱氣的小酥肉,心頭一暖。
    江老板竟這般細心。
    小酥肉的香味飄進鼻子裏,一絲一縷的,在滿是飯香的大堂也格外清晰。
    咕嚕。
    他咽了口口水,將視線挪向別處。
    顏料還沒送來呢,再等等吧。
    畢竟是讓他當參考作畫的,又不是給他吃的。
    他又等了片刻,鳶尾還沒回來,小酥肉的香味似乎更濃了。
    杜若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筆杆,目光總忍不住往那碟小酥肉上飄。
    金黃的酥皮泛著油光,邊緣還沾著幾粒白芝麻,熱氣裹著肉香鑽鼻腔,勾得他胃裏又開始泛饞。
    方才那碗酸辣粉吃了個底朝天,明明已經飽了,不知為何現在還是想吃。
    他咽了口口水,心裏反複勸自己。
    這是用來觀色的,不能動。
    可……
    就嚐一塊,隻嚐一塊,記準了外皮的脆勁和內裏的肉香,才能畫得更真。
    這般糾結著,他終於沒忍住,伸手捏了塊最小的酥肉。
    指尖碰到外皮,覺出幾分溫熱的脆感,輕輕一咬。
    哢嚓哢嚓。
    酥皮簌簌落在舌尖,帶著淡淡的椒香。
    內裏的肉條緊實不柴,還裹著鮮美的肉汁,嚼起來又香又嫩,咽下去唇齒間還留著股油潤的香。
    “真香……”他下意識喃喃。
    有了第一塊,就再也停不住嘴。
    他又捏起一塊,這次特意細嚼慢品。
    不知不覺間,半碟酥肉已下了肚,他才猛然回神,看著空了大半的碟子,臉頰瞬間漲紅。
    “糟了,光顧著吃,倒忘了是來觀色的。”
    杜若白慌忙放下手,正想找青柑再要一份參考,卻見鳶尾提著畫料回來,身後還跟著江茉。
    他更慌了,忙站起身,手足無措地指著碟子。
    “江老板,我……我不是故意的,這酥肉實在太香,我沒忍住……”
    江茉掃了眼碟子,又看他窘迫得耳根都紅了,嘴角藏著絲笑意,語氣卻依舊平和。
    “本就是讓你邊吃邊看的,吃了才好記清味道,畫出來的畫才夠勾人。”
    她轉頭對鳶尾說,“再讓廚房炸一盤來,順便把酸辣粉烤紅薯也各端一份,讓這位公子好好細品。”
    今日這些菜品最多,旁的菜就放在明日後日吧,總不急於一時。
    杜若白愣在原地,看著江茉轉身回廚房的背影,又看了眼鳶尾去傳菜的身影,再低頭瞧瞧手裏沾著的油點。
    這桃源居的煙火氣,真的比他畫過的任何江南春景都要暖。
    他一下來了靈感,屏氣凝神提筆作畫,在雪白的宣紙上勾勒出小酥肉的形狀。
    待輪廓定了,一點點暈染酥皮的色澤。
    邊緣微深,像剛從油鍋裏撈出來的焦香,中間則淺淡透亮,透著內裏肉汁的油潤。
    下麵四四方方整齊的油紙,呈現在青花瓷盤上。
    乍一看,竟與眼前桌上這一盤小酥肉相差無幾。
    有食客路過瞧見,順嘴誇了他一句。
    杜若白不好意思地笑:“畫作畢竟是畫作,和江老板做的小酥肉還是不能比。”
    畫是死物,小酥肉卻是活的。
    這是杜若白第一次感覺自己的畫沒有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