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銜尾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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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雙眼,映入希裏安眼中的是一片被暖陽浸滿的玻璃天穹。
已經很久沒有人清理了,玻璃上滿是汙漬、積水,還有去年落下、如今尚未完全腐爛的秋葉。
希裏安嚐試起身,渾身傳來了尖銳的痛意表示抗議。
掃視四周,牆上掛起白崖鎮的地圖,武器架上插滿了鋒銳的長劍,彈藥箱微微敞開,黃銅色的彈殼帶起一片柔和的泛光。
“武庫室?”
這裏是白崖鎮的武裝整備室,臨近著光炬燈塔,算是努恩的家,也是希裏安平日裏進行訓練的地方。
“我……我這是還活著?”
回想起昏迷前的最後一幕,希裏安記得自己撐到了天亮的時刻,晨曦的光芒驅逐了灰霧,也將邪異的妖魔們燒成雪白的灰燼,蕩然無存。
希裏安長鬆了一口氣,剛準備翻個身,用稍微舒服點的姿勢享受這條撿來的命時,希裏安聽到了一陣鐵鏈的嘩啦聲。
“啊?”
希裏安扭過頭,自己的手腕上正套起一具鐐銬,和牆壁上的長釘緊緊地拴在一起。
也是在這一刻,希裏安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躺在床上,他在武庫室裏訓練了近十年,武庫室有沒有床,希裏安能不知道嗎?
希裏安整個人是躺在一處毛毯上,考慮到自己渾身是傷般,才象征性地又蓋了一層毯子在身上。
“不對……不對勁。”
希裏安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陣危機感,頗有剛出虎穴又入狼口的感覺。
“哦……”
忽然,希裏安臉上的緊張與惶恐都消失不見,喃喃自語道,“雖然撐到了天亮,但還是被灰霧包裹了,遭到混沌的侵染啊。”
想清楚這一點後,希裏安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一點,安詳地閉上了雙眼,表情從容的就差一捧黑土鏟在臉上了……才有鬼啊!
希裏安不顧身體的疼痛,硬是掙紮地坐了起來,先是撩開衣服,看看自己苦練的腹肌是否從八塊變成了十六塊,又瞧瞧自己的腳趾是否多出那麽幾根。
確定一切正常後,希裏安張開嘴巴,手指用力地向喉嚨裏伸著,直到希裏安被捅得惡心要幹嘔出來時,也沒有摸到任何像智齒一樣的東西。
“也許……沒事吧?”
希裏安有氣無力地倒在毛毯上,不斷地安慰著自己。
他向來是個沒心沒肺的家夥,很快就平複起心情,安靜了下來。
慢慢地抬起被鐐銬鎖住的左手,希裏安攤開掌心,除了多年訓練留下的老繭外,就是一道道有新有舊的淺傷。
希裏安仔細觀察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記得自己被混沌徹底吞食前,掌心似乎亮了起來,隨即,混沌對自己的壓製蕩然無存。
那道熔金色的銜尾蛇之印。
“是幻覺嗎?”
希裏安認真地擦了擦手掌,卻沒有看見任何印記,有的隻是被擦得發紅的皮膚。
一陣腳步聲從武庫室外傳來。
年輕且帶著幾分不羈與粗獷的聲音率先打破沉默,話語中還夾雜著一絲不耐煩。
“已經兩天了,希裏安那家夥還沒什麽動靜,不會真死了吧?可別浪費咱們時間在這守著。”
“可能吧,”另一道稍顯稚嫩、好奇猜測的聲音響起,“被混沌腐化成了妖魔,又被太陽曬成了灰燼。”
“你們倆快閉嘴吧!”
女聲帶著憤怒與焦急,猛地反駁起了前兩道聲音,“就這麽盼著希裏安死啊?他不是你們的兄弟嗎?怎麽能說出這麽沒心沒肺的話!”
“嗨呀,艾娃,你也知道,我們雖然都稱兄道弟的,但根本沒有什麽血緣關係啊,不必這麽上心。”
粗獷的聲音滿不在乎地回應著,還帶著幾分戲謔。
他玩世不恭道,“況且咱們兄弟都死多少個了,你瞧,都輪到我當老大了。死個人太正常不過,希裏安說不定也沒那好運。”
艾娃被噎得語塞。
“希裏安或許真的安然無恙呢,”青澀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分析,“老師把他帶回來時,不就仔細檢查過了嗎?他身上沒有混沌汙染的跡象,說不定隻是還沒緩過神來。”
“可老師也不敢百分百確定希裏安就沒問題啊,不然也不會把他像拴牲口一樣栓在這了。”
粗獷的聲音不以為然地反駁道,還故意加重了“栓”這個字的語氣。
聲音愈發靠近,伴隨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被粗暴地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朝著希裏安大步走來。
希裏安沒有閉眼裝死,也沒有露出生還後的喜悅。
說實話,聽完兩位兄弟對自己的評價後,希裏安隻覺得心裏堵得慌,真的很難萌生什麽喜悅的表情,更別說和他們歡慶自己的生還,淚流滿麵了。
希裏安麵無表情地凝視門口處,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與粗獷嗓音相得益彰的堅毅麵容。
提姆·索夫洛瓦。
努恩收養的孤兒之一,亦是索夫洛瓦兄弟中的領頭人物,其年齡僅比希裏安稍長幾歲,體格魁梧,宛若一頭雄壯的黑熊。
緊隨提姆之後步入的,是那青澀嗓音的主人。
一個較希裏安稍矮的少年,正是索夫洛瓦兄弟中最年幼的成員、米克。
與提姆那短發精悍、肌肉虯結的體態截然不同,米克顯得更為清秀,身形纖細,一頭柔軟蓬鬆的金發為他增添了幾分稚氣。
起初努恩將米克帶回時,鑒於其年幼體弱,希裏安還誤以為,索夫洛瓦兄弟們終於將迎來一位嬌小的妹妹
希裏安一臉冷漠地看著自己的兩位兄弟,一大一小的兩位兄弟也以同樣的冷漠回敬希裏安,直到作為老大的提姆率先控製不住表情,大笑了起來。
希裏安就知道,他們是故意說話那麽大聲的。
三人雖被稱作索夫洛瓦兄弟,彼此間卻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努恩也從不以養父的身份自居。
比起兄弟,他們更像是一起接受訓練的學生,但提姆很喜歡這種血脈親情的感覺,總是以兄弟稱呼彼此。
提姆故作驚訝,熱情地揮手,臉上掛著誇張的笑容。
“呦,弟弟,見你活著真好啊,可把哥哥我擔心壞了。”
希裏安毫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剛才可不是這副嘴臉,別在這兒假惺惺的。”
“別和他爭氣了,你知道他老愛亂開玩笑,故意惹人生氣。”
米克在一旁勸說了起來,臉上帶著一絲無奈的笑容。
希裏安咒罵道,“你小子,當我沒聽見你說的嗎!別以為躲在後麵我就收拾不了你。”
“希裏安!”
清亮的女聲再次響起,一雙小手撥開兩兄弟。
女孩麵容帶著幾分稚氣未脫的純真,鼻尖點綴著幾點雀斑,將長長的秀發紮在腦後,穿著一身樸素的白裙。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瞳顯得有些濕潤,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眼神中滿是擔憂與關切。
希裏安與女孩對視在一起,不由地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快了幾分,臉頰微微泛紅。
顯然,和自己這兩位不靠譜的兄弟相比,女孩至少在形式上,表現得更為關心希裏安。
“哦,艾娃,早上好。”
希裏安絞盡腦汁地說這麽一句話。
他不擅長和女孩打交道,哪怕和艾娃認識了好幾年。
艾娃,白崖鎮鎮長的女兒,從小和索夫洛瓦兄弟們一起玩,是白崖鎮年輕人中唯一能治得住索夫洛瓦兄弟們的存在。
她約束索夫洛瓦兄弟們的方式也很簡單,三兄弟一旦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她就會告訴自己的鎮長父親,受人尊敬的鎮長就會找到更受人尊敬的努恩。
努恩會讓三兄弟知曉何為敬畏。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艾娃揉了揉眼睛,鼻尖微微發紅,和經受過訓練的三兄弟相比,她的心理承受能力終究還是差上許多。
為了表達自己激動的情緒,艾娃上前走了兩步,剛準備擁抱希裏安,就被提姆一手提了起來,老老實實地放在了身邊。
三人就這麽站在原地,與希裏安隔空相望。
希裏安皺眉道,“你們那副眼神,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塊在陰暗角落裏發酵了一整個夏天長滿黴斑的芝士塊。”
“你確實長滿了黴斑,隻是看不見罷了。”
蒼老的聲音從門外響起,不知是否是感官的誤判,幾人都覺得室內的溫度低了幾分。
提姆與米克立刻收起臉上的笑意,站直了身子,繃緊了腰板,一旁的艾娃也努力克製住情緒,學著兩人的模樣,站得工工整整,如同等待將軍審閱的士兵。
希裏安聽到這道聲音愣了一下,強忍著痛意,活動起身體。
意識到站不起來後,希裏安幹跪坐在毛毯上,挺胸抬頭,等待來者的審視。
臨近的腳步聲像是敲擊在心髒上的重錘,對方的到來令氣氛變得無比壓抑、緊繃。
一道令人生畏的身影緩緩浮現在希裏安的眼前。
那是一位集諸多矛盾特質於一身的男人。
他擁有健壯體魄與不容小覷的力量感,然而,當他緩步至希裏安麵前時,其聲音卻如老者般沙啞而深沉,麵容上鐫刻著時光的溝壑,花白的發絲淩亂地垂落,平添了幾分曆經風霜的滄桑與陰冷氣質。
希裏安曾開玩笑,稱對方為“發酵得當且摻了刀片的自製假酒”。
沒人能說明白,希裏安長短句的邏輯。
自進入室內後,男人便沒再說過一句話,僅僅是居高臨下審視著希裏安。
希裏安強撐起勇氣,與男人對視。
“老師。”
他說道。
下一刻,微風席麵,一把被繃帶纏繞的十字長劍架在了希裏安的脖頸旁,刃鋒折射的寒芒不偏不倚地刺入他的眼中。
希裏安記得這十年裏,這把十字長劍究竟斬殺了多少妖魔,也無從計算,在這十年之前,這把十字長劍又經曆了怎樣的征戰。
“老師……我活著回來了。”
希裏安一字一頓地說道,目光沒有任何屈服。
努恩的眉頭擰在了一起,仿佛希裏安是某個令他不解的謎團。
“都出去。”
他低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