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撼世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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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裏安駛入一處風化嚴重的廢墟中。
    距離希裏安離開白崖鎮,已經過去了數天的時間,露營的工作重複了多次,早已熟練。
    在最後一縷光芒消失在天際前,希裏安點燃篝火,投入魂髓。
    純白的光焰安靜地燃燒,漸隱的昏暗中,映亮了希裏安的臉龐。
    希裏安喝口水潤了潤嗓子,嚼起肉幹,粗糙的口感像是有木屑刮擦嗓子,但在危機四伏的荒野上,也沒有什麽好挑剔的。
    黑夜降臨,灰霧彌漫而來,將大地重重包裹。
    希裏安剛吃完這頓簡易的晚飯,就嗅到了黑夜裏飄來的腥臭血氣。
    妖魔。
    這些熟悉的老朋友們又在夜晚降臨,準時準點與希裏安相會,團團地圍在魂髓之光外,如同野狗群,吠叫個不停。
    最開始的幾夜裏,希裏安會拔出沸劍,和妖魔們拚殺在一起。
    戰鬥通常會持續到午夜,留下一地的斷肢汙血後,希裏安才會停下,疲憊不堪地躲回篝火旁,拄劍而眠。
    但很快,希裏安就明白,妖魔是殺不絕的。
    就算砍倒千百頭,銜尾蛇之印也不感到滿足,其所帶來的賜福·憎怒咀惡,也無法從妖魔們的血祭裏獲得進一步的提升。
    銜尾蛇之印渴望更強大的仇敵,希裏安的揮劍也隻是抱起一種自毀心態,去發泄那無窮的憤怒。
    他不能一直被憤怒支配。
    一把劍在殺死真正的仇敵前,它需要養精蓄銳,而不是把鋒利用在那些愚鈍的頑石上。
    希裏安盡可能控製起自己的情緒。
    無視了黑暗裏蠕動的身影,希裏安拿起書籍,靜靜地翻閱了起來。
    閱讀了沒幾行,希裏安的內心湧起一陣煩躁,妖魔們臨近的低吟嘶嚎,更是催化了這股煩悶。
    與此同時,白崖鎮的慘劇如同幻燈片般,在希裏安的眼前閃回。
    希裏安不由地抓緊了書籍,渾身的肌肉繃緊,鼻息變得沉重,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弦,暴怒已蓄勢待發。
    “保持寧靜,希裏安。”
    希裏安自言自語,慢慢地遏製住了這股躁動,變得平靜下來,
    他幹脆跪坐在篝火前,將沸劍橫在大腿上。
    荒野上過夜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更不要說,希裏安孤身一人。
    希裏安不敢真正地入睡,隻能閉目冥想。
    “殺死告死鳥後,銜尾蛇之印獲得了極大的滿足,促使萬相演變為了具體的賜福,想要更進一步,我需要殺死幾位階位一、乃至階位二的混沌信徒……”
    希裏安才成為執炬人不久,魂髓濃度就已來到了6%的數值,可謂是進展飛快。
    隻要魂髓濃度來到9.9%這一臨界值時,希裏安就可以嚐試晉升到炬引命途的下一階段。
    階位二·熔士。
    ……
    通常,希裏安會整夜冥想,在天光徹底明亮前,小憩一會,跨上摩托車,開始新一天的征程。
    這般的苦行,足以將普通人的心智與精力消磨殆盡,但作為超凡者,希裏安承受住了這一切。
    希裏安必須承受這一切。
    時間在火焰燃燒的劈啪聲中緩緩流逝,希裏安的意識逐漸模糊,在清醒與夢鄉之間徘徊。
    忽然,一絲灼燒的痛意令希裏安立刻蘇醒了過來。
    沉寂已久的銜尾蛇之印散發起了微光,傳來逐漸加重的、火燒火燎的痛意。
    希裏安警覺地看向四周,活動起僵硬的身體。
    目光觸及之處,有的隻是一片渾濁的黑暗,以及在黑暗中變化的猙獰身影,再往遠處看去,能窺見的隻有點點搖曳的火光。它們代表著一座座聳立的城邦。
    明明什麽異樣都沒有,可銜尾蛇之印傳來的痛意卻在加劇。
    痛感抵達峰值的那一刻,異變降臨。
    一瞬間,灰霧劇烈湧動了起來,妖魔們紛紛哀鳴散去,像是有什麽可怕之物降臨。
    希裏安取出魂髓,投入了篝火之中,純白的光焰升騰,卻未能將四麵八方的灰霧推開。
    地麵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狂風裹挾砂石,妖魔們的哀鳴聲迅速遠去,地麵震動愈發劇烈。
    希裏安的臉色變得蒼白,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海中浮現。
    有事物上浮至現實,自然也有事物從現實沉沒。
    希裏安將大量的魂髓投入篝火中,純淨的白光在灰霧浪潮裏形成了一片淨土,穩固起周遭的現實。
    隻要魂髓持續燃燒,就可以抵禦灰霧力量的扭曲,將希裏安與腳下的土地,一直錨釘在現實。
    這也是為何眾多的城邦,不沉入靈界,長久屹立。
    接下來,希裏安唯一能做的,就是靜候這場異變的結束,太陽的升起。
    砰——
    幽邃詭譎的灰霧深處,驀地傳來一聲悠長、凝重且沉悶的敲擊之響。
    那聲音仿若來自幽冥,敲擊聲雄渾磅礴,所掠之處,灰霧如洶湧的波濤般劇烈震蕩。
    潛藏在灰霧中的妖魔,在這股無形力量的衝擊下,如脆弱的琉璃般紛紛震裂,化作一片片猩紅的血霧,彌漫在空氣中。
    希裏安自然也未能逃脫這恐怖音波的侵襲。
    聲音鑽入希裏安耳膜的瞬間,仿佛有一柄無形卻重逾千鈞的鐵錘,攜著無盡威壓,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上。
    刹那間,氣血翻湧如沸,幻痛如影隨形,像是有萬千蟲蟻在骨髓中啃噬。
    希裏安雙腿不受控製地顫抖,險些跪倒。
    視野暈眩,意識模糊,不等希裏安做出行動,又一聲敲擊傳來。
    砰——
    這一次敲擊聲更清晰了,也更近了。
    無形的震蕩仿佛揉碎了希裏安的雙肺,喘不過來氣。
    彌漫的灰霧也被這敲擊聲震開,露出了無數化作汙血肉泥的妖魔。
    鏽紅色的金屬從渾濁的灰霧裏緩緩浮現,表麵鐫刻著令人目眩神迷的繁瑣花紋,縫隙間,熔岩般的微光如詭譎的幽火般流淌。
    恍惚間,希裏安看見了。
    鏽紅色中,工匠正揮動粗糲的巨錘,一下又一下敲擊那亙古未動的鐵砧,濺起萬千星火。
    巨錘高高舉起。
    希裏安意識到,當那巨錘再度落下時,震撼的餘音將無差別地粉碎在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在內。
    也在這一次錘擊後,工匠將徹底擊碎靈界的屏障,完全上浮至現實世界。
    這般宏偉的力量前,希裏安唯一能做的,隻有安靜地見證。
    見證他的降臨,自己的死亡。
    巨錘緩緩落下,與鐵砧觸及的前一刻,一縷微光從兩者之間落下,驅散了灰霧混沌,照在了希裏安的臉上。
    夜色將盡,晨光歸來。
    狹間灰域迅速蒸發,打斷了工匠的上浮,希裏安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重新沉入靈界內,但在那抹鏽紅色徹底消失前,一道錘音仍穿過了兩界,抵達了希裏安的耳旁。
    無形的衝擊波掠過大地,掀翻了希裏安的篝火與帳篷,推倒了他的摩托車,就連希裏安自己被擊翻,滾過堅硬的砂礫。
    歸於寧靜。
    當希裏安從昏迷中醒來時,正午烈陽高懸在頭頂上。
    希裏安的喉嚨像是著了火,嘴唇幹裂掛著血絲。
    他艱難地站了起來,渾身傳來程度不一的劇痛,提醒希裏安,那恐怖的錘音並非幻覺。
    環顧四周,希裏安周圍數百米內,盡是平坦的大地,昨夜還林立的斷壁殘垣,如今一個不剩。
    希裏安不確定它們是重新沉入了靈界,還是在那錘音下,被震成了一片片細膩的塵埃。
    沸劍始終被希裏安握在手中,哪怕昏迷過去也是如此,但行李與摩托車消失不見了。
    希裏安花費了點時間,在塵土下翻出了破破爛爛的包裹,好在大部分東西都還在,他擰開水壺,猛灌了幾口清水,又在百米外,找到了被塵土半掩的摩托車。
    好消息,希裏安的摩托車沒有跟著一起沉入靈界,壞消息,引擎蓋凹陷了下去,打不著火。
    希裏安翻出破破爛爛的地圖,估算了一下自己的物資與剩餘的路程。
    不遠處的沙土忽然動了一下。
    希裏安拔出沸劍。
    有什麽東西,趁著昨夜的異樣,跟隨錘音從靈界裏逃了出來。
    希裏安調動起體內的源能與魂髓,謹慎地向前邁步,正猶豫要不要發起攻擊時,對方從沙土裏鑽了出來。
    “咳咳……他媽的,差點憋死了。”
    對方連吐了好幾口塵土,氣息萎靡。
    見對方的模樣,希裏安表情錯愕,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揮劍。
    對方也留意到了希裏安,自來熟地問道。
    “唉?朋友,這是哪啊?”
    希裏安沒有回答,將沸劍頂在了對方的頭頂上。
    對方疑惑地看希裏安,希裏安又用劍背敲了敲對方的臉,確定對方沒有威脅後,希裏安抬腳將對方踹翻。
    對方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重新爬起來後,就對希裏安罵道。
    “不告訴就不告訴,動什麽手啊你!”
    希裏安依舊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反問道,“你是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你這太侮辱人了吧?”
    “人?”希裏安更錯愕了,“你說你是……人?”
    “你這是什麽話……”
    對方剛想斥責,希裏安將沸劍立在對方的眼前,透過鋥亮的劍身,一個白色的狗頭浮現了出來。
    看著鏡麵中的自己,對方愣在了原地。
    對方求證似地望向希裏安,希裏安則認真地點了點頭,肯定了這一事實。
    世界沉默了片刻。
    白色大狗歇斯底裏地在沙土裏打著滾,不斷地尖叫道。
    “狗?我怎麽成條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