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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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裏安沒有離開,隻是安靜地坐在武庫室外的台階上。
孤零零的。
一直以來在希裏安腦海裏尖叫不止的思緒們,在這一刻蕩然無存,有的隻是一片純粹的空白。
什麽想法也沒有,空蕩蕩的,仿佛希裏安變成了一具失去靈魂的空殼,隻是像雕塑一樣存在。
直到許多年後,希裏安依舊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度過那段絕望的午後。
他隻記得,自己這樣持續了很久,直到黑夜降臨,滾滾灰霧憑空浮現,銜尾蛇之印傳來陣陣灼燒痛意時,才將自己從這極致的麻木中喚醒。
無數猙獰可怖的身影自灰霧裏浮現,它們圍繞著希裏安,發出陣陣嗜血的低吟。
希裏安依舊呆呆地坐在原地,被強烈的絕望打垮了般,喪失了生存的欲望。
妖魔們覺察到了希裏安身上縈繞的死意,不再試探,低吼著撲了上來,可就在利爪將希裏安撕成碎片時,一抹寒芒乍現。
希裏安忽然起身,揮起抱在懷中的沸劍,劈砍出一道巨大的半圓,帶起一連串的血花。
沒有憤怒的低吼,也沒有憎恨的咒罵。
唯有利刃入肉的沉悶聲響,如同死神的倒計時,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每一寸空間。
揮出第一劍的刹那,希裏安就陷入了徹底的沉默,仿佛與這瘋狂的世界隔絕開來,化作了一塊冰冷堅硬的寒冰,又似一塊粗糲沉重的鐵塊,在妖魔的浪潮中巋然不動。
他宛如一位無聲的死神,揮舞著手中的利刃,將努恩傾囊相授的劍術發揮到了極致。
妖魔們如飛蛾撲火般蜂擁而至,卻又在希裏安的劍下敗亡,化作一灘灘血肉模糊的殘骸。
斷肢在空中飛舞,碎肉四處飛濺,內髒如破碎的布袋般散落一地,汙血匯聚成河,肆意流淌。
無數的屍體在希裏安的腳下層層堆積,竟壘成了一座觸目驚心的小山,而這由屍骸堆積而成的小山,又像王座般將希裏安高高托舉在這屍山血海之上。
這般瘋狂的殺戮持續了整夜,直到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時,希裏安這才停下了斬殺,目光呆滯地望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暖陽落下,堆積如山的屍體如同被點燃的幹柴,紛紛自燃起來,熊熊烈火中,形成了一座更加淒涼的灰燼山。
希裏安靜靜地佇立在這灰燼山前,身體緩緩地跪了下去。
哪怕是天生的殺人狂,心髒也是血肉做的,而非真正的鐵石。
這一刻,希裏安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痛苦,內心的壓抑與絕望如決堤的洪水般噴湧而出。
失聲痛哭。
不知過了多久,希裏安搖搖晃晃地走向那緊閉已久的武庫室。
室內一片寂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藥香。
地上,幸存者們安靜地躺著,雙目緊閉,麵容安詳,陷入了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美夢。
他們的身上或許還帶著傷痛留下的痕跡,但此刻,那平靜的神情讓人幾乎忘卻了他們曾經曆過的苦難。
希裏安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隨後又輕輕推開另一扇門。
門後,艾娃依舊蜷縮在毛毯裏,提姆就坐在她的身旁。
兩人的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意,似乎在生命的最後,仍在聊些有趣的話題。
希裏安擁抱他們那冰冷的屍體。
接下來的整整一天,希裏安都在忙碌。
他將眾人的屍體背到白崖鎮外的山坡上,一鍬一鍬地挖著土坑,將他們一一安葬。
天色尚未暗下時,希裏安返回了武庫室,打開了塵封已久的鐵箱。
這裏麵裝的是努恩最寶貴的東西,索夫洛瓦兄弟們一直好奇究竟是什麽,如今隻有希裏安一人見證。
希裏安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鐵箱內的東西,那是一麵破損染血的旗幟。
這麵旗幟經曆了數不清的戰役,破損了就縫補又再次破損,其上有著一道令希裏安略感眼熟的標誌。
想到這,希裏安拿起了沸劍。
沸劍……希裏安並不清楚這把劍刃,為何會被稱之為沸劍。
它也許與努恩一樣,有著一段神秘的往事,隻是隨著努恩的死去,希裏安不清楚自己還有沒有機會知曉真相了。
在劍柄的正中央,有著一道燃燒的向日葵的標誌,這一標誌希裏安很熟悉,正是陽葵氏族的徽印。
但在劍柄的另一麵,印有的則是一道正三角形標誌,仔細觀察下,它與旗幟上的標誌一模一樣。
標誌由多個半跪的人類身影重疊壘成的。
最底層能看到一個清晰的人類半跪身影,他單膝著地,另一條腿屈膝抬起,身體微微前傾,雙手自然下垂或似在支撐著什麽。
從底層往上,不斷有新的半跪身影層層疊加。
這些身影大小、輪廓相近,但並非完全整齊排列,而是彼此有交錯、有重疊,有的身影部分被上層身影遮蓋,隻露出局部輪廓,有的則恰好從空隙處完整顯現。
就像是一群有著共同目標的群體,一個挨著一個緊密相連,最終形成了一個穩固的正三角形。
希裏安不知曉這標誌代表的意義,更不知這麵旗幟的來曆,考慮到是努恩的收藏物,以及其與沸劍間的聯係。
他還是將旗幟小心折疊了起來,裝進了包裹裏。
希裏安又仔細搜索了一遍武庫室,彈藥、匕首、魂髓……取走了所有可以利用的物資。
之後,希裏安返回了二層小屋,他沒有打開提姆與米克的房間,而是將房門鎖死,令回憶永遠塵封其中。
到了自己的房間後,希裏安快速整理了一下房間,將書籍資料等整齊地塞進書櫃中。
希裏安取出一份筆記,翻開其中的某一頁,上麵畫著兩個潦草的圖案。
第一個圖案是展翅的黑鴉,該圖案來自於努恩講述氏族往事時的描述。
作為陽葵氏族的死敵,本該毀滅的死兆氏族再度歸來。
希裏安明白努恩最後的祝福,與其說是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倒不如說,告誡希裏安不必繼承氏族的仇恨。
可希裏安怎麽能忍受仇敵尚存於世呢?
第二個圖案來自於塔尼亞的斷臂,一隻由淩亂線條構成的漆黑利爪。
希裏安不是這場無光之夜唯一的幸存者,那個名為塔尼亞的女人,在所謂的惡孽之力下,消失於灰霧之中。
這些名為惡孽的存在,似乎在進行某場紛爭……希裏安並不在意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他隻想殺光這些參與進白崖鎮慘劇的存在。
希裏安一邊在筆記上寫寫畫畫,一邊用低沉沙啞的語氣說道。
“你是逃回赫爾城了嗎?塔尼亞。”
翻起下一頁,一道銜尾蛇的圖案映入眼中。
銜尾蛇之印。
這道刺青印記,不僅與希裏安的身世息息相關,它賦予了希裏安強大的賜福作為助力。
起初的一段時間裏,希裏安對這印記又愛又怕,懷疑自己正是因它而“穿越”。
至於現在……
希裏安已經不在乎這股力量究竟來自於何處,又抱有什麽樣的目的了。
“無論你是誰……願我們合作愉快。”
希裏安拿起了一張黑白的合影,把它夾進筆記中。
檢查了一番摩托車的情況後,希裏安來到了客廳。
往日的熱鬧不再,有的隻是清冷與壓抑。
餐桌上,一份吃剩下的糖漿鬆餅擺在那。
就和往常一樣,希裏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隻是這一次他的身邊沒有了提姆與米克,也沒有艾娃和自己閑聊著趣事。
希裏安切下變硬的鬆餅與凝固的糖漿,大塊大塊地將它們塞入口中。
令人發膩的甜味,絲毫無法洗去希裏安喉間的苦意。
他吃的很慢,咽的更慢,像是有一堆釘子卡在嗓子裏。
本以為清晨時,已經是自己最後一次流淚了,可現在,眼瞳還是忍不住地濕潤起來。
“真好吃啊……”
希裏後悔不已,為什麽沒有及時讓提姆與米克品嚐一下。
一塊接著一塊……直到希裏安吃下最後一塊。
看著空蕩蕩的盤子,希裏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再也吃不到艾娃做的早餐了。
他就這樣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某一刻突然起身,雷厲風行地跨上了摩托,最後看了一眼這座自己生活多年的白崖鎮。
“別擔心,各位。”
希裏安頭也不回地說道。
“總有人要為這裏的血債,償還代價。”
摩托車發出一陣轟鳴,載著希裏安逃出了白崖鎮,將尾隨而至的黑夜遠遠地甩在身後。
疾馳的狂風中,希裏安放聲怒吼。
……
城邦曆434年,希裏安離開了生活近十年的白崖鎮,朝著匯流之城·赫爾出發。
他的仇恨像一根鏽釘,紮進時間的血管裏,讓回憶潰爛流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