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天王有令,莫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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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肉的餘香尚未散盡,喧囂已漸漸平息,漫天晚霞似乎也在替梁山向西門慶送行。
    晁蓋雙手捧著那條腰帶,粗糙的手指在上麵摩挲著。
    他濃眉下的豹眼微微眯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看向麵前的西門慶。
    晁蓋見西門慶那副懵懂樣,仿佛看到自己初得此物時的窘態,不由得放聲大笑,洪亮的笑聲震得房梁上灰塵簌簌落下:“哈哈哈!兄弟!看——好——了!”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每個字都透著一股子豪邁和炫耀。
    話音未落,他粗壯的食指精準地按在腰帶後腰位置一個極其細微、幾乎與腰帶紋路融為一體的暗記上——
    “錚——!”“錚——!”
    兩道極其尖銳的金鐵交鳴之聲驟然撕裂!
    兩道冷幽幽、凝練如實質的刀光破空而出!
    腰帶內,彈出的竟是兩把造型奇特的軟刀!刀身奇薄,薄得不可思議,卻又在落日餘暉下折射出層層疊疊、粼粼波動的寒光,雪亮得刺目逼人,直刺骨髓深處!
    晁蓋掂量著手中這對絕世凶器,發出細微的“沙沙”震顫聲。
    他轉向西門慶,嗓門放低了些,帶著些不好意思的口吻:“說來……叫兄弟笑話了!半年前,山下來了個不長眼的豪商,這玩意兒正是從他家護衛隊長身上搜刮出來的。說真的,刀雖然薄了一些,但卻鋒利無比,是百年難遇的好刀!”
    他頓了頓,語氣裏帶著一絲自己未能馴服的惋惜,“可就是……太他娘的軟和了!使起來縛手縛腳,我感覺像捏著兩根滑不留手的活泥鰍,十成威力使不出三成!這‘繞指柔’的風流物件,合該兄弟你這般精細人才配得上。留著把玩也好,防身也罷,再合適不過了!”
    西門慶的瞳孔,在看到刀光迸現的瞬間就已經收縮如針,饒是他前世今生閱曆不凡,此刻也難掩震撼。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狂喜,整了整衣冠,臉上再無絲毫輕佻之色,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鄭重和感念。
    這等好刀,誰能無用?晁蓋不過是托詞罷了。
    他後退一步,深深地抱拳躬身,姿態肅然:“晁天王!此乃……此乃天大的厚贈!”
    聲音雖不大,卻字字鏗鏘,發自肺腑。
    西門慶正欲抱拳告辭。然而,就在他身形微微轉動之際,卻見晁蓋猛地轉過身!
    晁蓋山嶽般的身軀爆發出駭人的氣勢,豹眼圓睜,大喝道:“眾家兄弟,西門押司今日上山所議之事,所贈之藥,所言所行,是拿身家性命在交咱們梁山這個朋友!”
    他手臂猛地一揮,粗壯的手指指向西門慶,“今日在此,俺晁蓋立個規矩!!”
    話音未落,他蒲扇般的大手“砰”的一聲重重拍在身邊的酒桌之上。
    五指箕張,迅疾無比地抓起震到空中的一把竹筷——“啪嚓!”一聲脆響,那一把青竹製成的筷子,竟被他硬生生在桌麵齊腰拗斷!
    “——從今往後,不管是誰!”晁蓋手握斷筷,眼中凶光大盛,叫道:“敢把今日此地之事在外麵泄露半句、半個字!別怪俺晁蓋!不——死——不——休——!”
    每一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烙鐵,又像是冰冷的秤砣,被晁蓋用盡全身力氣砸在地上!
    霎時間,一股無形的、沉重的威壓彌漫開來。
    方才還在飲酒談笑的眾頭領,心頭俱是凜然一顫!
    所有人都瞬間明白了這番話的分量!
    西門慶,一個朝廷正押司的身份,竟與他們這群造反的“賊寇”坦誠相待,推心置腹,甚至仗義疏財!
    此事若從這梁山泄露出去半點兒風聲,傳到官府耳中,西門慶及其家小必然人頭落地!
    晁天王此言此舉,是用自己的性命、用整個梁山的信譽,在替西門慶兜這天大的幹係!這是比山更重的承諾!
    一股熱血直衝頭顱,沒有任何人遲疑猶豫!
    “天王英明——!”
    “天王放心——!”
    林衝、公孫勝、張順……異口同聲道:“天王有令,莫敢不從!”
    吼聲在梁山泊中激昂回蕩,久久不息。
    麵對這山呼海嘯般的誓言,西門慶隻覺得胸腔裏湧起一股滾燙的暖流,瞬間衝散了早春的寒意,直湧至眼眶邊緣。饒是他心思深沉,此刻也不禁動容。
    他喉頭滾動,再次深深躬身抱拳,對著晁蓋,也對著滿廳鐵骨錚錚的漢子:“天王……眾位兄弟……!”聲音隱隱有些發哽。
    晁蓋見他如此,鐵打的心腸也被觸動,銅鈴大眼微微泛紅,大手重重按在西門慶肩上,力道沉甸甸的,飽含了擔憂和關切:“押司……真、真要走?此去……何處安身?”
    西門慶也沒打算瞞他,直截了當:“八月須赴東平府參加發解試,路途不近,想早些去安頓下來,安心備考。”
    這時,旁邊一直搖著羽扇、冷眼旁觀的軍師吳用,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湊了過來。
    他的步伐很輕,像隻老謀深算的貓,說道:“西門押司,您……這是頭一回去東平府應試吧?”
    西門慶點頭,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妙的預感:“正是,不知軍師何以有此一問?”
    吳用撚須道:“不敢瞞押司,在下當年也曾頂個秀才名頭,滿腦子想著科舉唱名,便去東平府應試。那時候提前四個多月就到了府城!您猜怎麽著?府城裏頭,大小客棧、借住的民房……數千考生連個耗子洞都搶幹淨了!最後沒法子,隻能擠在城隍廟後頭存放雜物的大通鋪裏!那地方……嘿!呼嚕能震天響,屁聲能拐彎兒,嘖嘖!”
    西門慶真有點驚訝了,這件事他確實沒想到。
    吳用繼續說道:“東平府發解試,分文武兩試,間隔不過數日。參加武試的武生就有上千人,參加文試的秀才更是多達三千餘人,壽張、東阿、平陰、中都等等數縣,秀才紮堆往府城湧,好家夥!擠得跟螞蟻搬家似的!文試能高中舉人的,一個蘿卜一個坑,也就那二三十人……”
    一旁的李逵正捧著酒壇牛飲,聽到有這麽多秀才趕考,驚得酒水都從嘴角溢了出來,一雙大牛眼瞪得溜圓,撓著頭憨憨地問:“啥?三千多秀才趕考?乖乖!那得多少人認識字啊!俺李逵還以為這天底下大多數人,都跟俺鐵牛一樣,除了認識個酒幌子上的“酒”字外,別的全是睜眼瞎呢!”
    他那張黑臉配上那副茫然又認真的表情,引得廳內眾好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緊張的氣氛稍解。
    吳用被李逵的話逗得也是一樂,輕輕搖動他那標誌性的羽扇,繼續說道:“這還隻是發解試文試的陣仗!東平府發解試,分文武兩科。”
    李逵大笑道:“文試俺不行,若是俺鐵牛去考武試,八成能拿個武解元,哈哈!”
    眾人大笑。
    吳用用扇子敲一下李逵的腦袋,笑道:“那可不一定,武試可不是考誰力氣大,還得考兵書和騎射,一次發解試能中武舉人的,也就四五個人。你連字都不識,如何去考武舉?”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吳用輕搖折扇,接著說道:“文試考罷,緊跟著間隔不過數天,就是武試開場!壽張、東阿、平陰、中都、乃至周邊幾個縣,但凡有點名氣的書院學堂出來的、指望攀龍附鳳的秀才們,就像聞到血腥味的蒼蠅,紮堆往府城湧!好家夥!那年頭,府城街道都擠得像塞腸子!”
    吳用的羽扇啪的一聲合攏,重重敲在掌心,“能中榜的,一個蘿卜一個坑!餘下的,都是陪太子讀書,白白耗幹了荷包油水,看花了眼睛……不過,西門押司首要之事,還是先解決個住處,不然……”
    晁蓋在一旁聽得比西門慶還著急,他一聽自家恩公連個落腳地兒都沒有,立時就火急火燎地拍著胸脯嚷道:“哎呀呀!屁大點事,這有啥愁的!俺出錢,管夠,給兄弟在府城裏頭盤下個寬敞明亮的小院子,保管讓兄弟你舒舒服服地溫書!”
    “有錢也未必有用哦,天王!”吳用微微一笑,羽扇再次慢悠悠地搖起來,眼中閃爍著市井智者的精明,“府城裏頭但凡有獨門獨院房產的主兒,都猴精猴精的!誰肯做一錘子買賣?出租院子才能細水長流,租金可是年年看漲的好買賣!可眼下這個節骨眼……”
    吳用故意拉長了聲音,看著西門慶,“押司您現在才去租,嘿嘿,別說獨門小院,就是租個好點的、帶扇窗戶不漏雨的柴房,怕也是要跑斷腿也尋不到的!估計隻能跟各路考生擠在客棧大堂,聽免費的‘呼嚕曲’了!”
    西門慶聞言,臉上浮現一絲無奈的苦笑,輕輕搖了搖頭。
    吳用卻忽然話鋒一轉,輕輕搖著手中羽扇,悠悠道:“不過,小可有一計,可助西門押司在東平府城,擁有一間寬敞明亮的‘大宅’!”
    晁蓋一愣,叫道:“軍師,快快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