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朽木進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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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靈在西門慶神識中笑得直打滾:“哈哈哈!蠢驢!連‘縋’字都不認識!還‘夜追而出’?他以為是在賽馬嗎?笑死本姑娘了,不過,本姑娘也不會讀,剛剛才知道……嘻嘻!”
有張文遠這位真正的“兩腳書櫥”在,西門慶此刻更是駕輕就熟。
他甚至連嘴角那抹嘲諷的弧度都懶得隱藏,朗聲開口,字正腔圓:
“‘夜縋而出’?高秀才似乎讀得有些急,此乃《燭之武退秦師》篇首句,原文實為:‘夜縋而出’。言燭之武被繩係腰,於深夜從鄭國城牆墜下,往見秦伯也。”
接著,他便將那篇堪稱經典外交辭令名篇的《燭之武退秦師》,清晰流暢地從頭背誦到尾。
背誦完畢後,他麵向學政官,恭敬地深施一禮,道:“學政大人明鑒!學生適才所言,非是虛張聲勢。學生鬥膽,願再稟告大人,便是《周易》之卦爻辭、象傳、彖傳;《尚書》之虞夏商周誥命誓辭;乃至《周禮》六官之職掌條規……學生皆可通篇記誦,分毫不差!”
他這番話,已非單純為證明清白,更是在宣告自己的實力!
在這知識儲備量就是核心競爭力的科舉場上,他這近乎妖孽的“能力”,無疑是一種巨大的威懾!
學政官手撚長須,眼神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從最初的震驚、懷疑,到此刻的不得不信服。
這等近乎過目不忘、博聞強記之才,說他攜書舞弊?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嗯……”學政官撚須的手終於緩緩放下,臉上冰霜早已融化,說道:“如此說來……確是多有誤會了。你且安心入貢院用心應考,本官自會徹查此間魑魅魍魎!”
“塵埃落定!冤屈得雪!”
“學政大人明察秋毫!我等敬服!”
“學政大人英明神武!”葛大壯再次激動地高喊。
風波平息,眾秀才重排隊伍。
西門慶向眾秀才團團一揖致謝,再次提起長耳竹籃,隨著人流緩緩步入那象征著功名之路起點的貢院大門。
簽章抽號的過程倒是順利,發簽的吏員麵無表情地將寫有號舍位置的號牌遞出。
“西門慶……三堂南號,甲辰字。”
“葛大壯……三堂南號,乙巳字。”
“趙雲寶……三堂南號,丙午字。”
這三人雖非一縣考生,卻都分到了一處考棚。
衙役在旁提醒:“趕緊進去,對上堂號牌,選個光線好、離茅坑遠的號舍,也算搶個好座位。”
葛大壯撓了撓頭發,憨憨地問:“座位還能自己選?”
那衙役嗤笑了一聲,像是回答笨蛋:“對好了堂號,進了那排號舍,哪間亮堂,哪間聞不到茅廁味兒,你就坐哪間!這還用問?難道給你重新蓋個新的不成?”
西門慶對衙役道了聲謝,便按照考棚外木牌指引的方向,朝著“三堂南號”考棚走去。
考棚間的通道狹窄而深長,地麵鋪滿了一層防止雨天泥濘的細碎鵝卵石。
穿過狹窄的甬道,他們很快找到了掛著“三堂南號”木牌的考棚入口。裏麵是一個狹長的空間,由厚實的木板隔出一個個約莫六七尺見方的狹小單間。
片刻工夫,眾人找到堂號,在考棚中各自選了個小間坐下,又將筆墨硯台放置在桌上,開始慢慢研墨。
西門慶正在磨墨時,不遠處似乎傳來一聲刻意壓低了的、帶著輕浮意味的口哨聲。
西門慶抬起眼簾,隔著五六間號舍的距離,赫然是高衙內那肥胖的身形探了出來!
那家夥竟然也“恰好”在這一排!
高衙內此刻也正望過來,又衝著西門慶吹了一聲輕佻的口哨。
天色已完全放亮,清晨微帶涼意的薄霧漸漸散盡。
“咚——!咚咚咚——!”
如同滾雷一般的鼓聲猝然響起!
是貢院的發解鼓!
第一通鼓聲在巨大的共鳴空間中回蕩,如同無形的巨手猛烈地拍打著每一個考生的心髒!
“咚——!咚咚咚——!”
第二通鼓聲接踵而至!比第一通更為緊密、更為迫切!如同奔馬踏過心尖,昭示著考試即將正式開始!
整個貢院考區彌漫著山雨欲來、令人窒息的凝重!
宋代發解試分三場:第一場主考詩、賦、經義,側重文采與基本功;第二場考“論”,要求邏輯嚴謹,層層推進,分析透徹;第三場考“策”,即實務對策,涉及邊防、財政、吏治等國家大政方針。
三場考試,每場一日,然每場之間還需一二日處理彌封、謄錄、初評等考務,考生不得離場,前後總計長達七天!
這正是發解試最令人詬病卻也最殘酷之處!
不僅考學識、考文采、考政見,更考驗人的意誌與體能!
七日間蝸居簡陋狹窄號舍,緊張答卷,需忍受風吹日曬、蚊蟲叮咬、茅廁惡臭、飲食不便、精神煎熬……
對許多年老體弱、平日疏於鍛煉的書生而言,不啻為一場地獄般的試煉,常有考生中途病倒甚至殞命於此。
但也正因如此,這道“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大門,篩選出的不僅僅是文章錦繡者,更有體魄強健、意誌堅韌、能在極惡劣環境下仍保持清醒思考與高效輸出的精英。
西門慶對此心知肚明。
他隻是不慌不忙研磨好墨汁。
墨汁在硯台中變得烏黑油亮,散發出內斂的光澤。
隨後,整了整本就在身的衣袍,做了一個讓旁邊號舍的葛大壯和趙雲寶都目瞪口呆的動作——
他伸出手臂,懶洋洋地交叉放在窄窄的桌麵上,然後一歪頭,把有些沉重的腦袋舒服地枕在了自己的臂彎裏……他閉上眼睛,竟堂而皇之地打起盹來!
這一下,如同往滾油裏潑了一瓢冷水!瞬間在他的神識空間裏掀起了滔天巨浪!
鎖靈帶著難以置信的狂怒驚聲尖叫:
“西門廢柴!你給我起來!”
“鼓都響了,卷馬上要發下來了,你還在這裏睡覺?你是豬嗎?”
“你是爛泥扶不上牆的朽木嗎?”
……
這堪比核爆般的咆哮,在西門慶的“顱內世界”反複回蕩。
然而,在外界眾人眼中,他隻是那個支棱著下巴、神態安詳的青年書生。
他甚至微微調整了一下臉頰與衣袖接觸的位置,讓自己枕得更舒服些。
西門慶被腦海裏這一通咆哮震得眉頭微蹙,卻依舊懶得睜開眼。他在神識中悠然回應:
“我說鎖靈姑娘……您這純粹是強人所難嘛!”
“你非得讓公雞去水底下蛋,逼著母雞爬到屋頂去打鳴,趕那不會遊水的旱鴨子硬往河裏跳……這事兒啊——”
他故意拉長了語調,丟出了一句接地氣的俏皮話:“這是河裏趕大車——再著急,我也實在是沒轍啊!”
那語氣,帶著七分無奈,三分耍賴。
鎖靈氣的跳腳:“……你……你強詞奪理!胡攪蠻纏!”
西門慶把臉在臂彎裏埋得更深了一點,似乎在躲避無形的“聲波攻擊”,神識裏的聲音更加漫不經心,甚至帶上了一點哄勸的意味:
“哎喲,我的好鎖靈……您消消火!急什麽嘛?你……什麽什麽你?你幫我看著點兒就行啦!我先小小打個盹兒,養養精神兒……”
話音剛落,他那調整好的呼吸節奏就變得綿長起來,甚至極其細微地發出了點舒適的鼻音——顯然,已經進入了“眼不見心不煩”、自我隔離的省電休眠模式!
鎖靈:“……”
西門慶這邊裝睡避戰,考場內卻自有秩序流轉。
碎石子路麵上,那細微而持續的“嘎吱”聲再次響起,由遠及近。
一隊人順著考棚之間的通道緩緩行來。
為首者年約五十上下,清臒麵龐,三縷長須,身著緋紅色官袍,腰佩銀魚袋——正是此番發解試的主考官程萬裏!
學政官緊隨其後半步,再之後是五六名負責不同考區的州學教授和地方延請來監督的府城名儒。
幾人麵色肅穆,步履從容,形成一股強烈的文道威壓,無聲地籠罩著每一間小小的號舍。
程萬裏前腳剛走,後腳一隊監考官抬著數口大木箱,沿著通道兩側的號舍緩步而來。
箱子被沉重地放在每一排考棚的入口地麵,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油布被揭開,露出裏麵堆積如小山般、顏色略有差異的兩疊紙張。
監考官們動作麻利且精準,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
他們兩人一組,一人負責分發那質地略顯粗糙的黃麻紙,另一人負責發放那潔白細密的素白紙。
每間號舍門口,一疊黃麻紙和一疊素白紙被“啪”的一聲幾乎同時放下。
分發過程中,為首的監考官站在幾排考棚交匯處,高聲宣布道:
“眾考生聽好嘍!”
“黃麻紙用於謄寫正卷!素白紙用於打草稿!”
“所領紙張之上,不論正卷、草稿,俱需當場寫明姓名籍貫!不得有誤!”
他頓了頓,聲調驟然拔高,帶著一股肅殺的警示意味:
“若有敢不在紙上預先標明姓名籍貫者,一經查出!視同舞弊!依律嚴懲不貸!明——白——了——嗎?”
“明白了!”眾秀才齊聲回答,提筆先在黃麻紙和素白紙上寫起姓名和籍貫來。
“哎呀,這……這!”西門慶也提起毛筆來,他是從後世穿越而來,用慣了簽字筆、鋼筆、圓珠筆,哪裏會著軟乎乎的毛筆?
“你……為何不寫?”不知何時,西門慶號舍前,監考官黑著臉站在他麵前,雙眼緊緊盯著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