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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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時光如白駒過隙,光陰如梭,一年半很快就過去了,談允賢因為年紀實在太大,外孫女不放心,親自接她過去居住,妙真遂拜別了師父,提前隨著爹娘回家。
    她的衣裳不過三四套換洗的,醫書卻是滿滿裝了三口箱子,爹還是和往常一樣,一不寫字,就全身酸痛,常常用一個木錘子捶著胳膊肩膀。
    “等我回去給您灸手三裏、曲池穴,保管灸了之後渾身舒暢。”妙真忙道。
    徐二鵬連連點頭,他就巴不得有人給他疏解一下腰酸背痛的。
    三人上了船,風還有些大,妙真趕緊讓梅氏披上衣裳,因她娘去年年底剛生了弟弟,不能受涼。
    又聽梅氏道:“你剛滿了十三了,這書也讀了,醫術也學了,日後就好生在家。說來,你小姑姑正好也要出嫁了,還趕得上呢。”
    “娘,大伯父和大伯母會從金陵回來嗎?”妙真還記得大伯父當年讓家中送錢的事情。
    梅氏捏了一下她的手:“原本你爹和你三叔托黃家的人去問,後來也寫信給你大伯的朋友,都杳無音訊。結果,今年元宵節這幾個人終於回來了,回來後,一時住的地方都沒有。先在你三叔家住了幾日,你三嬸的為人你也是知曉的,你六歲時,她跟你給了五文錢,到現在都還在說嘴,你祖母還跟你大伯一家討你小姑姑的嫁妝錢。這一來二去的受不了了。你三叔他們又說咱們家有空院子,要來咱們家裏歇腳,虧得你爹不同意。”
    “那後來怎麽辦了?”妙真問起。
    梅氏道:“之前咱們那兩間屋子一共作價二十兩賣給你三叔的,但這些年他陸陸續續的,也不過才還了一半。所以,你爹當著全家人的麵說,讓各家一共借十兩給你大伯,讓他們至少有歇腳的地方,不能總寄人籬下,至於,咱們家的那十兩,就讓你大伯跟你三叔討去。”
    妙真聽了,直是慶幸他爹精明,從三叔的債主變成大伯的債主,不過,她又問:“後來怎麽樣了?”
    “你三叔隻拿了十兩出來,說是還你爹的債已經還清了,這十兩就能買兩三間屋子住下了。不過你大伯父他們拿了這筆錢,去了染巷附近賃了兩間屋子住下。”
    “何至於此,我記得他們家好衣裳好首飾那麽多,隨意當掉幾件不就好了。染巷住的人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並不好。”
    原本在一旁捶背的徐二鵬道:“那有什麽辦法呢?我也隻做個順水人情,能從你三叔這裏饒出十兩給他,已然不易。”
    妙真聽了心有所感,又忍不住想茹氏的診金每次約莫二三錢左右,名家卻常常二三兩或者到五兩左右,自己若是收診金,隻能先從一錢收起。
    無論在古代還是現代,日子想過的好,有所追求,都得先把物質充實。大伯雖然是貢生,可過的如此窮困潦倒,以至於無法安居。
    所以賺錢還是很重要的,她如今也算是身經百戰,又有楊孺人弟子的頭銜,自然會和之前不同。
    正想著,她打起哈欠來,梅氏摟著她道:“先睡會兒,等你睡了起來,咱們就到家了。”
    徐大郎家裏,他也在睡覺,原投奔了朋友去的,過了大半年才通過朋友找到一份差事,可是因為不小心把朋友養外室的事情說漏嘴了,差事很快沒了。黃氏沒了親戚的扶持,也沒有門路,偏偏當女兒的那顆寶石項鏈,準備盤一間鋪子,做點小買賣,他都想彎下頭顱做商賈事了,沒想到那副千戶家裏送的項鏈渾然是假的。
    無奈,他當了自己一件皮毛衣裳,錢剛到手,黃氏又說要拿出來給女兒置辦嫁妝,一直懇求他,他又把錢給女兒了。
    到最後的一年,黃氏還生了個孩兒,隻沒想到孩子生下,因沒有好好調養,孩子夭折不說,黃氏還染上了產後急症,家裏能當的都當了,最後一家人隻好回來蘇州。
    “爹,您吃些東西吧,等會兒您還要出去呢。”妙雲端了稀粥和一碟醬菜來。
    徐大郎準備再去徐二郎那裏,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在弟弟的書坊做個賬房,這樣也總比出去跟人家做活強。
    爹娘近來總是爭吵,妙雲也有些害怕,當時在金陵因為父親被辭退,她的親事也不了了之,所有往事都如過眼雲煙。
    回來蘇州之後,二妹妹妙真拜了名醫楊孺人為師,二叔聽說還打算為她備下大筆嫁妝,三妹妹和木作坊的老二定了親,因聽說二妹妹拜師學醫,她也跟著一位穩婆學接生。
    隻有她,似乎一事無成。
    想到這裏,又想起那副千戶夫人當時送自己一條嵌寶石的項圈,當時娘和她都喜不自勝,還跪下來磕頭,沒曾想什麽那寶石都是假的,鏈子連銀的都不是。
    那些權貴全然拿她們當猴耍呢,那時她娘還不知道,主動免了半年的束脩。
    “徐姑娘,徐姑娘——”
    見外頭進來了一個婆子,妙雲起身道:“林婆,有什麽事情?”
    林婆是個插戴婆,寡婦失業,就靠手藝養活家人,她此時卻打扮的很素淨,先問起黃氏:“你娘去哪兒了?”
    “我娘去方家做衣裳去了。”
    黃氏有她叔父在,很快就介紹了活計,替方家出嫁的新娘子繡喜被嫁衣。
    林婆一聽,遂一拍大腿,很是遺憾:“你娘上回同我說哪裏要尋繡花娘,隻管尋她,還真讓我遇到了,就幫忙應承下來。偏她不在。”
    妙雲卻心中一動:“林奶奶,您找我也是一樣的,我雖然年輕,但隨我娘做針線許久了。”說罷,又把自己做的繡件拿出來。
    那林婆一看,果真是針腳細密,不是俗物,圖案也新巧,遂應承下來。
    妙雲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能貼補家用了。等攢到錢了,她們就不必住在這樣的地方,看親戚們的眼色了,也在胥門或者閶門買一處好的宅子。
    又說妙真她們一行人到蘇州的時候,太陽已然是快落山了,剛到家時,還發現門口站了一個黑影,把眾人嚇了一跳。
    “大哥,你在此處做什麽?”徐二鵬已然筋疲力盡,昨兒晚上坐的渡船去無錫,一早還要和楊家人道別,白日又坐船回來,如此舟車勞頓,他實在是沒心情再應付人了。
    徐大郎隻是想著自己無事可幹,急於尋找一樁進項,故而,也不管這些,遂道:“我想問問你這裏缺不缺一個賬房?”
    徐二鵬道:“李夥計管著賬呢,平日他在料理。”
    他不愛用熟人,都是找的比較懂行,膽子又小的,這樣也好管理,李夥計來他這裏做了二三年了,比前頭那個夥計好用多了。
    本來他家就是小作坊,又不是那種動輒幾百人的大書坊,哪裏還要專門的賬房。
    卻聽徐大郎期期艾艾的道:“我看那李夥計忙著呢,怕是有時候忙不過來,若是加個賬房——”
    “我倒是想,哪裏有錢啊。”徐二鵬聽出他的意思來了,直接就拒絕了。
    親戚不共財,這個道理他是知道的,一開始就拒絕,倒比黏黏糊糊不給準話,到時候又不同意結仇強。
    徐大郎見進門之後,二房的下人都過來了,自己幹坐倒是跟小醜似的,招呼也沒打就回去了。
    大人們的事情既然能處理好,妙真也就不會在其中囉嗦,她先讓丫頭仆婦把行李送到樓上歸置,又和爹娘在一處,等著灶下送飯來。
    堅哥兒和小弟弟坤哥兒都已經睡下,聽聞堅哥兒已經在附近上了社學,沒請先生在家裏教。她爹說讀書是不是有天賦一看就知,不必要搞特殊。
    很快芋香就造了幾樣飯菜上來,大家已然累極餓極,自然是一頓好吃。
    用完飯後,她爹立馬鑽去書房寫書,娘則陪著她去後罩樓上,路上隻說些私房話:“你爹爹說還有兩年你就要及笄了,到時候也是到了出閣的年紀,這幾年咱們都儉省些,為了置辦上千兩的嫁妝,日後也好說個好婆家。”
    妙真臉一紅:“還早著呢。”
    “也不早了,若是等到年紀大了,再去說親,那就遲了。妙蓮都已經定了親事了,就是木作坊的老幺,你三叔她們還有些不滿,覺得人家家裏不好。”梅氏道。
    妙真則道:“既然不好,怎麽又同意了?”
    梅氏笑道:“也就那麽一說罷了,做嶽家的有幾個對女婿滿意的,就像做婆婆的也沒幾個喜歡兒媳婦的。”
    妙真莞爾:“這倒也是。”
    說話間,二人到了房間,妙真把著梅氏的脈,又問道:“您產後有沒有什麽不適?”
    梅氏隻是搖頭,她對女兒說這些私房話,總覺得不好,便說沒有。妙真道:“那若是有什麽身體不適,一定要同我說。”
    “好。”梅氏又要幫女兒拆頭發。
    妙真拆了頭發後,下人提了熱水來,她就送梅氏出去,方才沐浴梳洗。
    小喜和小桃道:“姑娘,還是回家好吧?”
    “肯定啊,還是回家好。”妙真把頭放在浴盆邊緣。
    且說徐大郎回去之後,黃氏又同他吵了一架,無非是罵他沒本事雲雲。徐大郎則冷笑道:“我若是沒本事,你之前還能當官太太,你嫉妒高誌遠的太太,拚命讓我把他外室的事情捅開,說不能讓高太太被耍,我捅開了,差事也沒了,女兒的親事更是沒了。”
    黃氏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又罵道:“我都說別去金陵是非之地,你非要去,還不是你家貪得無厭——”
    “我家貪得無厭?好歹我弟弟還借了十兩給我。”徐大郎也不甘示弱。
    ……
    妙雲拉著被子,把頭蒙住,這家不是家,成日吵鬧。看今日林婆子帶她去的那家,那姑娘天真無邪,太太和藹可親,她幫忙做幾件繡折枝花的馬麵裙和衣襟上的眉子,那家的女孩子不過才六歲,甜滋滋的叫自己姐姐。
    隻是,那位夫人說起想為自己女兒找女先生的時候,她鬼使神差的竟然冒充了自己的堂妹,說她是仇娘子教了幾年的女學生。
    她曾經聽二嬸說仇娘子因為其弟仇禦史的讚頌,在三吳名氣大增,那位太太一聽她是仇娘子教出來的,隻是如今家道中落,立馬考慮讓她做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