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核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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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達驚惶下的這段坦白,把自己煎熬著的情緒如冷風過境般散播了出去。
日光經由玻璃折射後,有種光怪陸離的虛幻,照在一張張各異的臉上,映得他們神色中也出現肖似的迷離跟縹緲,如用佩戴著繪製的假麵,一時切換不出真實的表情。
刑警過來,欣慰地拍著王達的背,將他帶去外麵的警務車上問話。未幾又有數人站起來,扭扭捏捏地表示有事要說。
從別墅客廳到停車的小道,不過百餘步的距離,蟲鳴不歇的濃蔭裏,傳來樹葉駘蕩的摩挲聲,王達那點兒剛被鼓動出來的心氣,就那麽脆弱得被顛散了。
王達被刑警推進車內,拘謹地坐著,心思在經過一場場風暴的肆虐後,別有深意地問:“你們這兒,官最大的是什麽?”
馮隊正從外麵拉開車門,冷不丁聽見這麽豪放的一句挑釁,登時樂了:“怎麽著?還得找個國家領導人過來,才配聽您的演講?”
馮隊體型高大、身材健壯,雖然沒有那種緊實分明的肌肉,單單塊頭就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感,站在門邊上跟一堵牆似的,擋了大半的光。
他擠進車裏,就坐在王達邊上,屁股底下的座椅儼然過於狹小,稍一活動,手肘便杵到邊上的王達。
王達感覺車廂裏的空氣都少了一半,奈何自己體積也不小,怎麽回避,依舊逃不過跟他肉貼著肉的距離。
馮隊還一個勁地往他身上湊,惡劣地攬過他肩膀道:“說說啊,你需要我聯係什麽級別的大官過來跟你對接?”
王達瑟縮著道:“沒有沒有……”
馮隊放開他,點點下巴,示意他麻溜地說。
王達搖擺過後,立場有了傾向,吞吞吐吐地道:“我懷疑死的人是許遊翔,我的一個高中同學,因為前段時間他剛威脅過我,說他死了也不會放過我,豁出一條命也要拉我們陪葬。他沒老婆沒工作的,又欠一屁股債,一時想不開自殺太正常了。”
他低著頭,視線飄忽不定,自認為隱蔽地打量著二人的表情。見他們沒什麽觸動,也未打斷自己的敘述,心髒可算停止七上八下的震蕩,在記憶裏挑挑揀揀地組織成語言。
“他跟梁哥,也就是梁益正,從高中時候就有矛盾。他笑話梁哥是隻獨眼龍,梁哥跟他吵了一架,班裏的同學跟著孤立他。
“前段時間吧,他又來找梁哥的麻煩。梁哥讓我幫忙打個電話,約他出來,一起坐下來談談,把誤會說開。我照做了。他們具體聊了什麽我不知道,我隻是個中間人,剩下的跟我沒關係。”
馮隊哂道:“沒關係你那麽慌?生怕許遊翔死了賴上你。”
王達叫苦連天:“梁哥不好惹啊,我是一馬前卒。他咬梁哥最後可能屁事兒沒有,咬我能讓我蛻一層皮。他想死,目的是拉人陪葬,那可不得往我身上潑髒水?”
馮隊一聲厲聲,氣勢活閻王似的凶惡:“王達!我告訴你,少給我打馬虎眼,糊弄誰呢?梁益正叫不出來,說明許遊翔在躲著人,你開口一叫他就出來了,你們關係那麽好?明知道他們兩個對著幹,你還猜不到梁益正叫他出來想做什麽?合著你清清白白,讓他纏上純屬倒黴?”
王達忙不迭地叫屈:“那我當時不知道嘛!我要是知道他會因此鬧自殺,我怎麽可能打那通電話?警察大哥,你可以上網看看梁哥在網上的口碑,他那麽大網紅,比我們要臉麵。我也是想著做好人,讓大家成熟一點把矛盾解決,才答應幫個小忙。”
馮隊劈頭蓋臉一陣唾罵:“小忙?我看你是法盲!你小子是拍馬屁拍得忘乎所以了吧?拿警察當狗耍?以為丟根骨頭我們就舔上去了?你想蹲牢子直說!”
“馮隊,馮隊。”對麵的刑警出聲調和道,“再罵他得哭了。”
馮隊伸手道:“來來來,那你把手機給我,我自己查。”
“別別別!”王達側過身抵擋,全身心地抗拒,立馬認慫,“我說我說!我把人約出來,梁哥自己沒出麵,他有幾個兄弟,拉著許遊翔喝酒抽煙,吃完飯許遊翔出了點問題,被送進醫院洗胃,前幾天他出院後,覺得我背叛了他,才額外跟我過不去。”
“我是問你他跟梁益正有什麽恩怨?高中畢業十幾年了還要纏著他不放。少跟我說就什麽孤立,這中間一定發生過什麽!”
王達沒臉沒皮地哭訴:“他工作被辭怪梁哥,女友跑了怪梁哥,反正生活有一點不順就覺得是梁哥的責任。我覺得他有被害妄想症,我也沒辦法啊。”
王達這小子油頭滑腦,膽子小偏偏鬼主意多,嘴裏沒幾句實在的,跟撅著屁股不動彈的驢一樣,抽一鞭轉一點,非得浪費時間,弄得馮隊火冒三丈。
反複磨了半個多小時,馮隊喊了個同事出來接班。
他回到後山,站在警戒線外,派出所的警察過來給他匯報情況。
男人被曬得滿頭大汗,臉頰發紅,邊擦汗邊說:“我們核實過了,是有這麽一個人。許遊翔上周剛出院。做了個手術,切了一部分胃,醫藥費是別人繳的。另外那幾個人的口供報的也是許遊翔的名字,因為前幾天王達跟他們提過這個事,說許遊翔腦子不清醒,多少年了還總想著跟梁益正作對,連人家結婚都不消停,這回撞鐵板了,估計不好收場。他當時是用自己手上有梁益正的犯罪證據為理由把人誆出來的,事後接到許遊翔的電話,還不停說風涼話刺激他,所以知道自己會扯上官司才那麽害怕。”
他一個大喘氣:“不過有一點小意外,接電話的是許遊翔本人。他對警方相當仇視,我問他跟梁益正有過什麽糾紛,他罵了我一通,把我號碼拉黑了。”
馮隊:“……”
他撓了撓後腦勺:“活著啊?”
“是啊。梁益正那邊也報了幾個名字,說雙方有過利益衝突,可能跟他過不去。我們查了下,都不是。”警察說著也是被氣笑,“他自己的標準裏,恨不得跟他同歸於盡的人加起來有四五個,他還可憐巴巴地感慨自己事業太成功遭人嫉妒,社會仇富的風氣畸形又艱難。順便提了下你們局裏的領導,問近幾年我們工作是不是不好開展。”
馮隊抬了下手示意他收聲,就見民警小哥領著方清晝跟周隨容朝他們過來。
馮隊先前沒功夫管他們,這會兒滿腹疑團,抱著胸對他們一頓瞧,問:“你們兩個什麽人啊?演技不錯。”
民警小哥樂嗬嗬地打趣說:“這兩位是我們的托。”
豈料他同事跟被踩著尾巴一樣,差點原地蹦起來,矢口否認:“別胡說啊!咱派出所窮成什麽樣了你不知道?出警前還安排個托?人是分局的吧?”
馮隊也激動地道:“別胡說!我們這都連著加班多少天了?加班費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傳出去讓別人聽見,又要說我們濫用經費怎麽辦?日子還過不過了!”
民警小哥被噴了一臉唾沫,看著兩個炸毛跳腳的中年男人,木著臉道:“……我就是開個玩笑。”
二人橫眉怒目,喋喋不休地重申道:“這是能開玩笑的事嗎?同誌,配合警方調查是義務,沒有金錢獎勵,線人費也沒有——上麵不給批!”
民警小哥扭頭,對著二人歉意道:“上了年紀的人是這樣的。平時是正常的。”
方清晝沒在意,畢竟她也不修習語言的藝術,直截了當地問:“警官,死者身份確認了嗎?”
馮隊啞火,出於職業本能,對她開啟高度警戒的狀態:“你那麽關心做什麽?你不會是記者吧?”
他在二人臉上流轉一圈,判斷道:“是網紅吧。”
他擺擺手轟趕:“什麽熱度都敢蹭?小心把號封了。口供錄完了嗎?錄完了早點回去。有什麽疑問,等警方發正式公告。在這種地方,麻煩尊重一下死者。”
方清晝把身份證塞他手裏,馮隊下意識拿住,隨意瞥了眼,說:“你是A市人啊?”
“對。我……”
馮隊把身份證拍了回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斷然拒絕:“A市的網紅也不行啊!”
周隨容很輕地笑了聲。
馮隊故意堵她,不想給方才合作愉快的同誌擺冷臉,但拒不透露詳情。
方清晝把身份證揣回兜裏,徐徐開口:“看來你們還沒確定死者身份。說明在屍體上沒有提取到完整指紋,也沒有找到身份相關的證件,死者的麵部特征同樣難以辨認。林子裏昆蟲多,偶爾還有些野貓野狗,這棟別墅位置偏僻,既然屍體被破壞,死亡時間很可能不是今天,隻是一直沒被人發現。難怪屍體身上落了那麽多葉子。”
馮隊沉默了會兒,咧嘴露出個笑容:“你接著猜。”
他帶著凜然的威厲,不留情麵地敲打道:“我先提醒你,把這些沒有根據的揣測說出去,或者添油加醋地編造什麽故事情節,造成社會不良影響,警方是可以行政拘留你的。”
方清晝張嘴,說了個十分圓潤的“哦”。
眼見對麵的男人開始表演變臉,周隨容伸手扯了下方清晝的手臂,問:“拜托你了我的領導,你現在就想去分局坐坐嗎?”
方清晝從兜裏拿出手機。
馮隊頓時一身正氣地挺直腰背,也指了指身上的執法記錄儀,表示自己絕不畏懼鏡頭對事實的扭曲。
方清晝一臉怪異地瞅他,從界麵中切出自己的工作履曆,遞過去說:“你可以上網搜我的名字。我不是網紅,跟梁益正沒有利益關係。昨天才到B市,沒有作案時間。”
馮隊打眼一瞧,方清晝簡曆上那一堆中文和英文結合的詭異產物,從他瞳孔裏溜了過去。
但也隻是順滑地溜了過去。馮隊沒能看懂。移開視線後,一個單詞都沒在大腦皮層留下。
他忽而想起從A市那邊發來的莫名其妙的信息,當時覺得他們寫不出報告在夢遊,如今驀地把幾個名字串聯了起來,驚得抽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試探道:“變、態、科學家?”
方清晝:“??”
“……”
她的腦回路在轉過一圈後,詭異地接上了:“如果是季和警官的描述……我在她那裏的名號,應該是瘋狂科學家。”
周隨容:“……”
他低頭小聲說:“你們的角色劃分,那麽深奧嗎?”
方清晝偏過頭澄清:“她單方麵定的。”
下午的太陽還帶著幾分毒辣,方清晝站了沒一會兒,額頭沁出一層細汗。
周隨容拽著人往自己影子那邊走了兩步,提議說:“去車上聊吧,說話比較安全。”
馮隊歪眉斜眼地瞥過去,對著他一陣“嘖嘖嘖”,心下有了點別的盤算,看他們的眼神多出了對壯丁的欣賞,旋即正色道:“行吧,給你們十分鍾,我們很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