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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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益正闊步朝後山奔去。方清晝眼疾手快,及時拽住他的胳膊將人攔下:“你去哪裏?不要破壞現場。”
梁益正燥怒道:“那不一定是死人,也許是用來惡作劇的人體模型呢?”
方清晝已經報警,單手舉著手機,聽信號接通,迅速報出一串地址,沒來得及說出案情,梁益正伸手過來想搶。
方清晝腦袋後仰避開,後背撞到一個熟悉的人。周隨容一手撐住她,一手扼住梁益正的手腕,聲音冷得像尖銳的冰棱,不留情地紮了過去:“你想幹什麽?”
梁益正抽了口氣,不知是氣的還是疼的,失態罵道:“是你們想幹什麽?不知道我們做自媒體的黑粉多嗎?隔著一百多米就斷定那是屍體,別到時候被罵報假警連累到我!”
周隨容五指收緊,拖著他往人群那邊一推,笑說:“放心,罵不到梁總頭上。都別在這兒幹站著了,回客廳裏等。”
其餘人被屍體嚇得手足無措,顧不上他們在吵些什麽。有人給他們派任務,下意識地遵從。
一群人緊握手機,懷著驚悸的心情跟親朋好友播報這邊的情況,尤其組織此刻的感想,派出所的車輛已火急火燎地衝了過來。輪胎帶起山道上的沙塵,跟冒了煙似地急停在別墅門口。
民警們匆匆進門,看見屋裏擠擠挨挨站著那麽多人,心頭涼了半截。不詳的預感從腳底一路飄到印堂,臉上是一片愁雲慘淡。
等聽說眾人都停在別墅後門,沒有靠近過屍體周邊一百米範圍,那顆冰凍砸落的心又顫顫巍巍地飛了起來。
——不得了,民眾愛湊熱鬧的本性居然被壓抑住了。
民警們大為感動,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低了兩度,幾個煙抽多了的破鑼嗓子也生生掐出了幾分似水柔情。
警察過去查看現場,確認樹下半靠著的確實是一具屍體,立即指揮同事拉開警戒線,封鎖現場。隨即叫了發現屍體的那位女士,以及房主梁益正,分別到一旁去了解情況。
方清晝等人被集中安排到餐桌邊等待問詢,兩個年輕的民警過來安撫他們的情緒,順便監督他們刪除現場照片。
周隨容掃了眼時間,起身鑽進一側的廚房。在裏麵一陣翻找,拿著個蘋果出來。
方清晝說:“我不餓。”
“到點了就要吃飯。你那破胃跟不會叫的鬧鍾一樣,感受不到饑餓,但是會造反。”周隨容強硬地把蘋果塞到她手裏,哄道,“快吃。我皮給你削好了,晚點看要不要去派出所錄口供,廚房裏還剩了些食材,到時候我給你做個炒飯。”
先前在台球室裏跟周隨容互掏過心窩的幾個男人見此一幕目瞪口呆,氣得暗地裏直罵娘。
不是兄弟,這叫她在追你啊?
你們那兒追人這規矩?
民警小哥看慣了這些情侶的小手段,暗戳戳地提醒說:“帥哥,我們派出所不在深山老林,可以叫到外賣。”
周隨容頭疼地說:“你問問這位祖宗有多難對付,吃不慣外賣。”
微胖男人深感受騙,控製不住自己醜陋的真麵目,出言諷刺:“差不多得了。別到時候人家吃你一口蘋果,你又自作多情覺得她喜歡你。”
周隨容理直氣壯地說:“怎麽了?她給我照顧她的機會,這不是對我有好感是什麽?她喜歡吃我做的菜,這是什麽分量你明白嗎?”
警察小哥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標準的舔狗宣言從這麽帥的兄弟嘴裏吐出來,哪怕見過那麽多風雲人物,還是折服於他高端精妙的自我修養,一對比頓時覺得自己前程黯淡無光。這年頭開屏求偶的兄弟技巧都太超前了。自己拿什麽競爭?
微胖男人則再次被他的不要臉所震撼,怒目切齒道:“你明明說是她在追求你!”
方清晝回過頭,啃著蘋果給他作證:“對,是我在追求他。”
微胖男人:“??”
打幾句嘴炮的功夫,分局刑警隊的人也抵達現場。一個個頂著青黑的眼圈,陰沉著臉,看起來凶神惡煞。那種活閻王般的氣場震懾住眾人,現場又好似被真空封閉,寂滅了所有聲音。
唯有方清晝不為所動,還不知輕重地冒出一句:“哦,你們B市一個月內死兩人了。”
刑警聽不得這話,猛地一記眼刀就殺了過來。
派出所小哥:“……”
不帶這麽戳人心窩的啊。
眾人聞言卻是震驚:“什麽?死兩個了?”
方清晝悶咳一聲。
周隨容抽出張餐巾紙遞過去,不經意地接嘴道:“是啊,前段時間還有個女的死了,我聽A市的刑警提到過。可能你們這邊把消息壓住了吧。”
這句話是嚴重的誤導跟構陷,民警小哥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篇春秋筆法的新聞通稿,職業雷達滴滴作響,認為應該將他們單獨隔離。
他一扭頭,發覺眾人果然因周隨容一句挑撥而心思浮蕩,但不知是想到什麽,相繼變了臉色。有幾人反常的表現明顯到連他這個陌生人都能一眼看出端倪。
方清晝慢條斯理地啃蘋果,又無意地說了句:“也不一定這起是凶殺案。我們剛才沒近距離看到屍體,或許是自殺呢?”
周隨容說:“死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跑到梁益正的別墅來,還是在結婚前的同學聚會上,死在比他房子更高的後山,拿屍體壓著我們。這舉動感覺有點別的意圖。”
方清晝斜眼睨去,不高興道:“小周,要講科學好嗎?這種涉及封建迷信的內容以後不要說了。我就叫你多看書,別總擺弄你的相機。”
周隨容告饒地舉起雙手,朝對麵的微胖男子無奈聳肩。
眾人隱蔽地交換著眼神,雙手忙碌地整理桌上的餐具,或翻查手機的信息。
一刑警本來朝他們這邊過來了,收到小哥暗示,察覺氛圍不對,臨近時腳底拐了個彎兒,從正門溜達出去。民警用手機悄悄撥了個語音。
方清晝把果核扔在盤子裏,問:“死者多大年齡?”
民警小哥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比較準確,粗聲粗氣地教育道:“不該問的,不要亂打聽。”
“跟他們差不多?”方清晝細致地擦拭手指,視線掠過眾人,迷惑地說,“不會也是你們的高中同學吧?隔了那麽多年還要跑這兒死你們眼皮底下,為什麽?你們班上有這樣的人嗎?”
一素顏的女士不停撫摸著脖子,幹笑著道:“自殺不算刑事案件吧?我看他們這架勢,不像是在查自殺。”
方清晝:“那要看是什麽原因。通過脅迫、虐待、精神折磨之類的行為,直接導致他人自殺,也可能會構成故意殺人罪的。這種情況下死者一般會留遺書吧,不知道現場的勘查結果怎麽樣。”
“我覺得吧……”周隨容無端笑了一聲,大概知道自己後麵說的是不靠譜的推理,提前找補一句,“一段胡亂猜想,大家不用當真。我覺得也可能是那幫刑警在放鬆我們的警惕。先讓大家以為這是一起板上釘釘的凶殺案,跟在座的各位沒關係,留幾句口供就能簽字走人。等一個個地叫過去問話,再告訴你們,死者是被逼自殺的,而且跟在座諸位有些掰扯不清的聯係,大家不得一下子慌了神?短時間內,別說想出什麽縝密的開脫理由,刑警威逼利誘地詐唬兩句,估計有的沒的全都給交代了。能抗住這一套的人,得具備高超的犯罪天賦。我們這些守法市民,怎麽可能?”
方清晝踢了下他的凳子腿,嚴厲道:“小周,你不要惹是生非。這裏是命案現場。”
“反正閑著無聊,打發時間而已。我們是開玩笑呢,沒人會往心裏去。”周隨容討好地貼過去,靠著她的肩膀,仰頭朝著民警小哥說,“是吧?警察同誌。”
民警小哥正聽得津津有味,猝不及防被點名,一下站得跟軍姿一樣板正,喝止道:“別胡說啊,你不要在這裏散布恐慌。你小子什麽目的啊?”
微胖男子聞言跟拿到免死金牌似的,立馬大聲道:“看吧!警察同誌說不是!警察還能說謊嗎?大家別胡思亂想了。”
周隨容唇角弧度自然上揚,像真的隻是在做茶餘飯後的閑談,不過越聊越起勁,表情裏帶著生動的興致,說:“誰告訴警方審訊的時候不能說謊了?”
微胖男子激動道:“能說謊那不成誘供了?!警察同誌,你說!”
“那警方隻能給嫌疑人掏心掏肺地做思想工作,提升他們的道德底線,等他們洗心革麵幡然悔悟?”
周隨容說完,當即收到民警小哥一個警告的瞪視。
他示弱地賠了個笑,去牽方清晝的手,被後者生氣躲了過去。
“別受他影響去質疑警察,最好有什麽說什麽。他平時喜歡玩推理遊戲,你們聽過就算了。”方清晝似被惹得惱火,語速較以往快了不少,不過還是克製的,說到後麵平緩下來,“有些問詢手法不能說是欺騙,隻是一種技巧。跟警方對立,隱瞞信息的後果大多數人承擔不了。萬一警察說的是真的呢?萬一對麵的人招了你沒招呢?萬一有人把責任全推到你身上呢?那太冤枉了,你可能從犯變主犯,五年變十年。”
微胖男人脫口反駁:“主犯從犯是光憑嘴說的啊?”
一女人拍著桌打斷他:“什麽主犯、從犯呀?聊著聊著上頭啦?說的什麽沒譜的事?你們犯法了嗎?往自己身上套。有病。”
另有人搭腔:“就是,這都過去多少年了,高中有哪些同學我都記不清楚。這竿子還能打到我們身上?老王你瞎激動什麽?”
不等眾人平心靜氣地琢磨清楚,周隨容那煩得讓人抓耳撓腮的聲音又撩撥了過來。
“不一定吧。有時候自己認為沒問題,時間也過去了十幾年,但保不齊受害人用了十幾年沒走出來呢?他留下遺書啊或者什麽證據的,認準了是你們的原因,那警察總得去查證。”
他清越的嗓音同幽泉一般平和的流轉,本該是動聽的、讓人喜愛的。但在場眾人隻深切地希望他能是個啞巴。
“如果確定刑事立案,警方可以直接拿著通知書去調取你們的網絡記錄,走訪查證你們的生平事跡,這種搜查是滴水不漏的。嚴謹周密到把你的過往完整地剖開,把謊言、秘密,盡數挖出來,樁樁件件全部拿來研究分析,到時候會查到什麽就不好說了。”
這簡直是新時代的賽博酷刑。
一幹人全有些坐立不安。
周隨容尤在無所察覺地叨念:“主動配合調查的熱心市民,跟藏頭露尾的犯罪嫌疑人,這兩者當然要區別對待了。是吧?警官。”
法律對運營商數據保留的規定是六個月以上。部分服務提供商或許會保存得久一些,但應該沒有哪家公司會無聊到把用戶各種雞零狗碎的聊天記錄存儲十幾年。
退一萬步,警方辦案也沒有那麽大的自由跟權力。
但是樸素的人民相信了。
他們潛意識裏認為現代刑偵技術無所不能,隻看警方願不願意花心力去調查。
如今一個月內發生兩起命案,顯然事態已火燒眉睫。同為牛馬,他們閉上眼就能感同身受。想當然地便認為公安部門為了不吃掛落,什麽路子都敢嚐試。
民警小哥歎為觀止。
連外麵戴著耳機偷聽的刑警都忍不住想給他們熱情鼓掌。
高手啊!這比警方苦口婆心地磨嘴皮子有效多了。
民警小哥差點沒藏住眉梢間的喜意,把口罩又往上提了提,掐著嗓子說:“你小子,說得頭頭是道的,犯過事兒吧?”
“可沒有,我是守法公民。”周隨容環顧一圈,後知後覺地說,“大家怎麽那麽緊張?不會是被我唬住了吧?我人生第一次碰上這麽大的案子,胡說八道的。別在意。不過我玩推理遊戲從沒輸過。”
小哥訓斥道:“閉嘴吧,你太囉嗦了。”
方清晝站起身,伸長脖子朝樓梯口看,指著那邊問:“他們是不是問完了?能不能先給我們做筆錄?我有點困了。”
眾人順勢看去。
就見先前被喊去問話的女士彎著腰獨自坐在一階樓梯上。
沒一會兒,她身邊出現一名女警。那女警一手端著杯水,一手拿著條薄毯,低頭說了些什麽。
女士沒有反應。
警察把毛毯給她蓋上後,輕撫著她的背繼續低聲細語地安慰。並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緊緊攬住她的肩膀,看起來還遠沒結束。
“她還在害怕,好像哭了。我們是不是要接著等?”方清晝失望地坐下,“隻是手機遠遠拍到了屍體而已,需要求證那麽多遍嗎?讓她把視頻拷給你們不行嗎?”
刑警從客廳步伐倉促地路過,聞言朗聲道:“警察辦案有自己的流程,麻煩你們再等一下吧。我們人手不夠,那邊估計還得好一會兒。實在有事,留個具體信息給我們,我讓馮隊看一眼,沒問題的可以先走,明天或者後天再做筆錄也行。小孫,直接發我手機,我待會兒去找馮隊。”
民警小哥應了,讓眾人拿出身份證明,逐一過來做登記。
周隨容不著痕跡地朝微胖男人那邊遞了個眼神。
民警小哥走過去,拍拍男人的肩說:“要不你先來吧,看你剛才挺激動的。”
微胖男人將手揣進兜裏,摸了老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沒帶身份證,磨磨蹭蹭地拿出手機,心虛氣短地問:“死的是誰啊?”
民警小哥沒搭理:“快點兒。”
男人手指在app上點了好幾次,切換到電子證件的頁麵,看著民警小哥抄錄,又戰戰兢兢地問:“你們真會查我們聊天記錄嗎?死者留個遺書,說是被人逼死的,那人就算故意殺人啊?萬一是打擊報複呢?”
民警小哥說:“跟你有什麽關係?怎麽?做了虧心事啊?”
他把信息發過去,準備去登記第二個人。
院子裏傳來先前那刑警的喊話:“王達?等等——那個叫王達的先別走!”
民警小哥立馬抬頭,犀利的目光幾乎要刺穿男人的靈魂。
“警官!”微胖男人情急之中大吼一聲,被警察那麽盯著,腦子裏的弦根根斷了,無數個念頭在瞬息間閃過,揉成一團,讓他無法處理。
他嘴唇顫抖著,遵循自保的本能,試圖將一切撇幹淨:“我可能知道死的人是誰。我可以舉報!但是真的跟我沒關係,我就是個拿錢跑腿的,我隻是幫忙打了一個電話而已,我沒想要逼死他,真的!你們有本事去查主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