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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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塵刺鼻,土石簌簌落下。昭野反握絕霄,刀柄狠狠砸向身旁土壁,卻隻崩下些許泥塊。“不行,挖不通!”
葉臨川未答,秋月劍插在身側,雙手正飛快地拂過麵前被塌陷堵死的通道。“火油是從對麵燒過來的,這裏是新塌,後麵,是我們來路,土更實。”
昭野立刻懂了,絕霄短刀爆出一團寒光,不是劈砍,而是如鑿子般急速點刺身後通道上方的土層。泥土紛落,他不管不顧,隻盯著葉臨川。
葉臨川閉目,枯榮經真氣在體內艱難流轉,感知著上方極其細微的空氣流動。“左三寸,上二尺,有空隙。”
絕霄應聲而上,猛地一攪,一塊更大的土石落下,隨之竟透下一絲微弱天光,以及更清晰的、帶著草木氣息的空氣!“狗洞!”昭野咧嘴,手上更快,短刀翻飛,硬生生在那塌陷的土石中掏出一個僅容一人蜷縮通過的孔洞。
“走!”昭野率先鑽入,不顧碎石刮擦衣衫皮肉。葉臨川緊隨其後,秋月劍拖在身後,劍鞘與岩石摩擦出刺耳聲響。二人幾乎是滾落出這臨時挖出的生路,重重摔在鋪子後方陡峭的山坡上,渾身沾滿泥土草屑,狼狽不堪。
回頭望去,那雜物棚的位置已徹底塌陷,形成一個觸目驚心的凹坑,黑煙仍從中嫋嫋升起
“夠狼狽的,王掌櫃這份大禮來日必將奉還。”昭野擦去手上血跡。
重見天日時已是午後。他們未做休整,立刻動身返回黃泉複命。
回到黃泉,已是深夜。修羅殿內莫疏雲聽完二人簡略回報,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淡淡道:“古槐鎮的事,知道了。你們能回來,算沒蠢到家。王掌櫃的鋪子,半個時辰前起了大火,燒得幹幹淨淨。”
葉臨川心下一沉,對方手腳太快,抹除痕跡毫不留情。
“古槐鎮的線,暫時放下。”莫疏雲拋過一份新的卷宗,“有更‘要緊’的事。南邊漕幫扣了一批貨,疑似與之前流失的軍械有關。你們去,把貨拿回來,人……看著辦。”
昭野嗤笑:“喲,這髒活累活倒是想起我們來了。”
莫疏雲冷眼掃過他:“不去可以,自己去沉淵泡著。”
葉臨川拉住欲再反唇相譏的昭野,躬身應下:“是。”
出了修羅殿,葉臨川對著一臉不滿的昭野說道:“正因為查到了關鍵,才更要我們離開。”葉臨川語氣平靜,眼底卻寒意森森,“對方急了。漕幫……或許能找到新的線頭。”
“噤聲。”昭野打斷他,目光掃過前方轉角。一道灰影悄無聲息地浮現,正是判官蘇斬雲身邊那名傳令的水蚓。“判官有令,魍魎二人此次任務表現有疑,需單獨問話。臨川,你去千卷樓三層東側暗室,判官在那裏等你。”
分頭問話?葉臨川與昭野交換了一個眼神,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與寒意。這不合規矩,更像是一種試探或……分割。
昭野咧嘴,露出個玩味的笑容:“喲,雲叔這是要查我們底細?”他指尖在絕霄刀柄上輕輕叩了三下。
水蚓垂眸:“判官之意,非屬下可揣度。請。”他側身,示意昭野先行。
昭野指尖在刀柄上那三下輕叩的餘韻還未散盡,身影已拐過廊角,消失在昏暗光影裏。水蚓在前方帶路,葉臨川跟在他身後半步,秋月劍垂在身側,指尖無聲地搭在劍柄機括上。
暗室的門被水蚓推開,裏麵隻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光線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將判官蘇斬雲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他坐在一張寬大的椅子裏,微微倚靠著,右手搭在扶手上,指間夾著那根熟悉的煙杆,卻並未點燃。
“判官。”葉臨川躬身行禮,目光快速掃過。
蘇斬雲抬起頭,“關門。”他聲音傳來,依舊沉穩,卻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
水蚓無聲退出門外,木門合攏,隔絕了外界。
“臨川,”蘇斬雲開口,視線落在葉臨川身上,帶著審視,“古槐鎮一行,細節。”
葉臨川依言稟報,從發現貨郎異常,到林間追蹤,找到衣物箱子,遭遇伏擊,逼問出王掌櫃,直至最後暗道被火油爆破,脫困返回。他語氣平鋪直敘,省略了與昭野之間的互動細節,隻保留關鍵行動與發現,包括那枚“黃字令”。
蘇斬雲靜靜聽著,期間隻偶爾咳嗽一聲,聲音低啞,被他用握拳抵唇的動作掩飾過去。
“……王掌櫃鋪子被焚,線索中斷。莫處老指派了新的漕幫任務。”葉臨川陳述完畢,暗室陷入短暫的沉寂。
“黃字令……”蘇斬雲低聲重複,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節奏緩慢,“你們覺得,王掌櫃背後是誰?”
“北疆軍械,黃字令,非一處或六處能獨立運作。”葉臨川回答得謹慎。
蘇斬雲哼了一聲,聽不出是讚許還是別的。“黃泉這潭水,比你們想的深。”他話鋒一轉,“野娃子,反應如何?”
“他認為是有人想斷線。”
“他倒是敏銳。”蘇斬雲似乎想扯出個笑容,但嘴角隻牽動了一下便放棄,“小臨川,那你呢?你覺得為何此時將你們調離?又為何單獨喚你來此?”
葉臨川抬眼,對上蘇斬雲的目光:“調離是為保護,或為隔離。單獨問話,”他頓了頓,“是因判官您信不過其他人,包括您親自挑選出的黃泉二十八擺渡人。”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方才一瞬間,葉臨川感覺到蘇斬雲身上突然爆發出一股殺氣,但很快又被蘇斬雲壓下去了。然而就是那麽一下,也足以讓葉臨川脊背生涼。
“信不過?”蘇斬雲微微動了動身子,想調整坐姿,卻在動作時悶哼一聲。
“臨川,”蘇斬雲再次開口,氣息有些不穩,“你記住,有些刀,用久了,會認主,也會反噬。擺渡人……哼,影子太多,反而看不清誰是誰。”他這話說得含糊,卻印證了葉臨川的猜測。判官重傷,且對身邊的親信力量產生了疑慮。
“明白。”葉臨川低聲道。
蘇斬雲盯著他看了片刻,眼神複雜,最終揮了揮手:“古槐鎮的事,爛在肚子裏。告訴月狐,判官急召,做的隱秘些,下去吧。”
葉臨川不再猶豫,躬身一禮,轉身拉開暗室門,閃身而出。在門扉合攏的一瞬,他眼角的餘光瞥見,蘇斬雲似乎再也支撐不住,單手猛地撐住桌沿,肩背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咳聲被厚重的門板隔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