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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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東渡客棧那間僻靜的上房,昭野反手閂上門。“吳悠被送回去了。月狐那邊傳來消息,命是保住了,但傷勢極重,後麵應該會退下天階的位置。”他走到窗邊,並未推開,隻是透過縫隙凝視著外麵運河上零星的行船。
“三日。葛無缺在拖延。”
昭野聞言嗤笑一聲,絕霄短刀在指尖翻轉。“三天?給他三十年他也交不出那批貨,除非他打算把漕幫家底都賠給黃泉。那老狐狸不過是想拖延時間,要麽轉移貨物,要麽……布置下一個殺局。”
“貨必須拿到。”葉臨川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葛無缺不肯開私港,那我們自己去找。”
昭野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就等你這句話。硬闖漕幫私港動靜太大,得換個法子。”他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粗略畫出珠崖城運河脈絡,“漕幫靠水吃水,那批貨體積不小,若要轉移或藏匿,走水路最快最隱蔽。盯住他們的船塢和那幾個不對外開放的小碼頭,比硬闖總舵更有用。”
葉臨川頷首:“分頭查探。你左我右,寅時三刻在此匯合。”
“得令。”昭野咧嘴,身影一晃,從窗口掠出,融入夜色。葉臨川則無聲滑出房門,身形在客棧廊柱陰影間幾個閃爍,便消失在通往城西的巷道盡頭。
是夜,運河之上,晚歸的貨船緩緩而行,船頭燈籠在漆黑的水麵上劃出孤寂的光痕。葉臨川潛行於沿岸屋脊的陰影中。潮濕的水汽混雜著貨物腐爛的淡淡黴味撲麵而來,他避開幾處漕幫明哨,目光掃過那些停泊在僻靜處的船隻。
一個時辰後,他在一處遠離主航道的小河汊邊停下。這裏看似荒廢,棧橋朽爛,但水下卻有新鮮的重物拖痕,空氣中殘留著一絲極淡的鐵鏽和桐油氣味,與尋常貨船運載的鹽茶米糧截然不同。棧橋盡頭那片看似隨意堆放的破舊漁網下,隱約露出半截嶄新的纜樁。
正當他欲再靠近探查時,一陣極輕微的破水聲傳來。葉臨川立刻將氣息斂至幾不可聞,隱入身旁一叢蘆葦之後。
隻見水麵之下,一道模糊的黑影正悄無聲息地向著河汊深處潛去。
另一邊,昭野大搖大擺地晃到了漕幫總舵側後方一處守衛森嚴的船塢附近,故意弄出些微響動,引得暗哨警覺。
就在幾名漕幫好手悄然包抄過來時,他卻如遊魚般滑入一條狹窄的巷道,絕霄短刀在黑暗中劃過冷芒,幾聲悶哼過後,巷道重歸寂靜。他蹲下身,在其中一人懷裏摸索片刻,掏出一塊硬木令牌,上麵刻著一個“水”字。
“水字堂……”昭野掂了掂令牌,眼中閃過譏誚,“專司‘髒活’的堂口,果然和那批貨脫不了幹係。”他朝著城南另一處由水字堂控製的偏僻貨倉潛去。那裏雖不如主船塢氣派,但位置更隱蔽,外圍警戒的力量透著異樣的精幹。
寅時三刻,二人幾乎同時返回客棧房間。
“城西小河汊,有異。”葉臨川言簡意賅。
“水字堂的耗子洞,在南邊三號碼頭倉庫。”昭野將那塊硬木令牌丟在桌上,“防守不弱,但並非鐵板一塊。怎麽樣,先去端了哪個?”
葉臨川沉默片刻後回道:“南邊碼頭是水字堂核心區域,若能突破,或能找到貨物去向的確切線索。”
“那就去會會水字堂的老鼠們。”昭野抓起絕霄,“動靜鬧大點,正好看看葛無缺這三天怎麽演。”
夜色最濃時,南邊三號碼頭。幾座巨大的倉庫前。
昭野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倉庫大門前的陰影裏,絕霄短刀映著慘淡的月光,他吹了聲口哨,清脆悠揚,在寂靜的碼頭上格外刺耳。
瞬間,倉庫屋頂、角落陰影中,數十道身影無聲浮現,弓弩上弦聲細微密集。
“黃泉魍、魎,前來取貨。”昭野聲音帶著慣有的懶洋洋的調子,卻字字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
回應他的是數支弩箭。葉臨川秋月劍驟然出鞘叮叮幾聲輕響,弩箭竟被盡數擊落、蕩開。他身形隨之而動,直撲倉庫大門,劍尖輕點,門閂處傳來木頭斷裂的脆響。
“攔住他們!”一名頭目厲聲喝道,眾多好手蜂擁而上。
昭野狂笑一聲,絕霄短刀化作一團爆裂的銀光,直接撞入人群。刀刀皆是搏命之勢,所過之處,鮮血飛濺,慘叫聲此起彼伏。昭野所習殺人術專攻關節、咽喉、心口等要害,往往一招之間便分生死。
葉臨川護住昭野側翼,秋月劍神出鬼沒,時而如毒蛇吐信,精準點殺試圖偷襲者;時而操控刃絲交織成網,阻擋大片攻擊。
戰鬥爆發得猛烈,結束得也快。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倉庫門前已躺倒一片,鮮血染紅了青石板。昭野甩了甩刀上的血珠,一腳踹開沉重的倉庫大門。
庫內堆滿尋常貨物,但深處一片區域卻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昭野上前扯開油布,下麵赫然是一排排嶄新的製式腰刀和強弓勁弩。
“果然在這裏……”昭野冷笑。
就在這時,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自庫房深處傳來:“不愧是黃泉魍魎,好手段,好膽色。”
陰影中,一個身著藍袍,麵容精悍的中年人緩步走出,手中把玩著兩枚鐵膽,氣息沉凝,赫然也是流雲期的高手,觀其真氣波動,甚至比葛無缺更顯精純淩厲。
“水字堂,副堂主,馮坤。”
馮坤目光掃過地上哀嚎的屬下,最後落在葉臨川二人身上,“二位如此打上門來,是真當我漕幫無人?”
“貨,我們要帶走。”葉臨川劍尖垂地,聲音冰冷,“傷我家人之事,漕幫也需給個交代。”
馮坤眼中寒光一閃:“那就要看二位有沒有這個本事帶走了!”話音未落,他身形猛地前衝,速度快得驚人,手中鐵膽帶著刺耳呼嘯,分擊二人麵門與胸口,勁風淩厲,竟隱隱有風雷之聲。
昭野怒喝一聲,絕霄短刀悍然迎上,刀鋒與鐵膽撞出一溜火星,他悶哼一聲,竟被震得後退半步,虎口發麻。葉臨川秋月劍振,七根刃絲瞬間交織,纏向馮坤手腕,卻被對方渾厚的護體真氣猛地彈開,刃絲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流雲後期!”昭野眼神一凜,攻勢更疾,絕霄短刀劃出一道道詭譎的弧線,專攻下盤與側肋。葉臨川默契配合,刃絲不再硬碰,轉而如同附骨之疽,專門襲擾馮坤的眼、耳、關節等脆弱之處,牽製其大部分心神。
馮坤雖功力深厚,但麵對二人這般不要命又默契無間的打法,一時竟也占不到太多便宜,反而被昭野以手臂被鐵膽擦傷的代價,一刀在其肋下劃出一道血口。
“好!很好!”馮坤怒極反笑,鐵膽揮舞更急,招式大開大合,逼得二人連連後退,倉庫內貨物被四散的真氣餘波震得粉碎。
激鬥正酣,葉臨川忽然察覺到庫房頂上一絲極其微弱的呼吸聲。他心念電轉,攻勢故意露出一絲破綻,引得馮坤猛攻而來。就在馮坤鐵膽即將及體的瞬間,葉臨川身形詭異一扭,秋月劍柄機括輕響,三根刃絲直刺庫房頂棚某處。
“噗嗤”一聲輕響,伴隨著一聲壓抑的悶哼,一道黑影從房梁上跌落,手中一枚已瞄準昭野後背的淬毒袖箭也失了準頭,釘入地麵。
馮坤臉色驟變,顯然沒料到暗中埋伏的弓手竟被如此精準地找出並解決。就這瞬間的分神,昭野的絕霄短刀鑽入其防禦空檔,直刺其咽喉。
馮坤拚命後仰,刀尖擦著喉嚨劃過。他驚怒交加,猛地震開昭野,身形暴退,撞破倉庫後窗,落入外麵漆黑的運河之中,水花四濺。
“窮寇莫追,貨已找到,目的達到。”葉臨川走到那堆軍械前,目光沉靜,“將這些帶回去,足以向莫處老複命。至於漕幫……”他抬眼望向馮坤消失的水麵,眼神冰冷,“三日後,看葛無缺如何交代。”
昭野看著滿地狼藉和那堆軍械,咧嘴笑了笑:“這下,漕幫這潭水,算是被我們徹底攪渾了。家門著火,葛無缺現在怕是要跳腳了。”
二人返回東渡客棧,血跡未幹。門縫下塞著一封燙金請柬,上書葛無缺三字。“漕幫今夜設宴珠崖畫舫,特為今日之事向二位賠罪,望乞光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