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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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慷慨陳詞,蕭弈分明瞥見李濤與李昉對視一眼,神色有了變化。
    他心下稍安,下一刻,李濤聲音卻陡然轉厲。
    “豎子,老夫若放你,你便要到鄴都挑唆郭威起兵?到時多少百姓重陷戰火?明遠,此子斷不可留,殺之!”
    “是。”
    李昉應了,向蕭弈冷笑道:“你很聰明,但看錯人了,信臣公以蒼生社稷安穩為重,你卻借強藩之勢威逼利誘,可笑。”
    “哼!”
    李濤拂袖而去。
    有一刹那,蕭弈真被這二人嚇到了。
    然而,轉念一想,難道郭威稱帝,他們就不稱臣了嗎?
    那,這以蒼生社稷為重的做派該是演的。
    為何要演?必有所圖。
    因為……他們知道郭威手握強兵,也想下注,卻又不想牽連太深。
    比鬼都精。
    蕭弈幹脆陪著演下去,學著李濤的樣子,袖子一甩,背過雙手,微微冷笑。
    “掩耳盜鈴,可笑!”
    李濤才走到門口,聞言駐足,問道:“你在罵老夫?”
    “不敢。”蕭弈一拱手,道:“晚輩隻是在想,信臣公瞞著郭威,難道就能當天下無事嗎?”
    “豎子好生無禮,若老夫不放你,反成了老夫瞞著郭威了?強詞奪理,簡直可惡。”
    蕭弈道:“我隻是認為,與其讓郭威從別處聽得此事,不如由信臣公手書一封,闡明大義,勸他不可被怒火蒙蔽、以社稷大局為重。”
    一句話,柴房安靜下來。
    李昉嘴角譏笑盡褪,眼神中泛起驚異之色,點了點頭。
    李濤倒是又打壓了他兩句。
    “老夫何必要你帶信?”
    “派別人,萬一被李業、蘇逢吉搜到,反誤了信臣公,晚輩能從史府逃出來,便能到鄴都。就是被發現了,那也是史府餘孽,與信臣公無關。”
    柴房中安靜片刻。
    李濤撫須,喃喃道:“如此,或可使蒼生免於戰火啊?”
    “信臣公高義!”蕭弈道:“此信不該由信臣公署名,以免朝堂動蕩,可由李兄代筆。”
    李昉為人幹脆,不再試探,向李濤躬身一禮,道:“信臣公放心,此事小侄會處置妥當。”
    “也好。”
    李濤點點頭,舉步邁過門檻。
    一襲樸素的鶴氅消失在夜色中,威壓也隨之而去。
    終於,蕭弈知自己活下來了,長舒一口氣。
    “隨我來吧。”李昉笑容也溫和起來,引著他往外走,如老友般隨口稱讚道:“著實厲害,二郎好口才、好機辯。”
    “李兄誤會了,我真不是史二郎。”
    “好,蕭弈,我記下了。”
    李昉自嘲一笑,眼神露出了釋然之色,不再糾結此事。
    頓時,蕭弈明白過來,為何李昉、李濤要猜測他是不是史二郎。
    實則是為了保證他會去找郭威。
    一個李崧府的舊仆,很可能出了城就逃了。但史二郎為求活命、為報家仇,隻能去鄴都。
    他們豈是在乎他的身份?在意的是能否利用他。
    能活下來,不僅因他的本事、眼界,最關鍵的是他北上的決心。
    蕭弈將這個領悟牢牢記下——命是否值錢,在於有多少價值。
    李昉道:“你到我屋中歇息,待我寫了信給信臣公過目,明日設法送你出府。”
    “不。”蕭弈停頓了一下,道:“我今夜就走。”
    李昉推門出了柴房,看了眼天色,道:“夜裏走不掉,城門未開,到處都是巡兵。”
    “我去郭府,必須今夜就去。”
    “你是怕……明日就來不及了?”
    這個問題,蕭弈已想了很久,點點頭道:“除掉了史家,他必會馬上對付郭家。”
    “好,隨我來。”
    李昉很快明白過來,加快了腳步。
    蕭弈與他到了一間客院。
    李昉進屋便點燈、磨墨,一邊道:“你在我榻上小眠一會,我寫了信便送你出府。”
    與聰明人做事就是簡單,蕭弈也不客氣,和衣躺下,道:“好,天亮前務必叫醒我。”
    “放心。”
    蕭弈也累了,聽著那細碎的磨墨聲,眼一閉,徑直睡去。
    ……
    他是被推醒的。
    醒來時夜色深沉如墨,李昉把一個信封遞給他,道:“你竟真睡得著。”
    “習慣了,見縫插針的睡眠。”
    “這麽一說,我有點信你原是當奴婢的了。”
    蕭弈無語。
    他以前隻是牛馬,不是奴婢。
    接過信,貼身收好,他問道:“怎麽出去?”
    “急甚?你這般出門,能到得了郭府嗎?”
    李昉轉身,捧過一件青綠色的官袍,道:“換了吧。”
    蕭弈也不廢話,當即更衣。
    官袍很新,顯然是剛裁的,還有淡淡的皂角味。
    “這是李兄的官袍?”
    “嗯,我還未穿過,便宜你了。”
    蕭弈年歲雖小,身量已與李昉差不多,倒也合身。
    他蹬上官靴,又接過一條銅銙腰帶係上,低頭整理,自覺多了幾分威嚴。
    李昉拿起黑色襆頭給他戴上,喃喃道:“把你的貂氅當了,不知能否值回我這一身行頭。”
    “這份恩情,日後補給李兄。”
    “自有人會補我,不勞你掛心。”
    說罷,李昉丟過一件鶴氅,讓蕭弈自己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讚許地點點頭。
    “一表人才,勉強配得上我族妹。”
    “李兄誤會了。”
    “是誤會就好。”
    李昉語快,又遞過一封官身文書。
    蕭弈接過一看,訝道:“這是……你偽造的?”
    紙是精美的綾紙,上書“敕門下,將仕郎蕭弈,早捷科名、器蘊衝深,宜升翰府,以獎時英,可守秘書省校書郎。爾其詳勘群籍,讎校遺文,砥節勵行,無墮乃職,乾祐元年八月初八”,後麵是個巨大的官印。
    “這印?”
    “蘿卜章,手藝如何?”
    “以假亂真。”
    李昉微微一笑,道:“我擅篆刻,一點小愛好。”
    “李兄大才,這輩子是餓不死了。”
    “休與我說笑……行囊還你,匕首與火石已放歸,你帶著手弩出門不妥,攜我的佩劍便是。”
    李昉把桌案上的物件一推。
    蕭弈當先拾起那柄劍,拔劍,隨手舞了個劍花,體會手感。
    劍柄隻裹了層皮革,很硬,重兩斤左右,剛好,長八十多厘米……總體還算順手。
    李昉眼睛一亮,問道:“行家?”
    “略會,一點小愛好。”
    “那你也餓不死了,但可能會被人打死。這劍,我花費十七貫錢尋名匠鍛造的,你日後發達記得償還,月息四分。但你若被捉了,隻求千萬莫供出我來。”
    “李兄什麽都好,就是太謹慎、小氣了。”
    “你倒是大方,把幾顆珍珠給我。”
    “路上還需花銷。對了,可有鐵鉤、繩索?”
    “何樣的?掛臘肉的可否?”
    “可,攀牆用。”
    “走吧,我們順道到廚房拿。”
    兩人隨口聊著閑話消解緊張感,腳步卻不慢,說話間去過廚房,到了李府另一側的小門。
    “給,燈籠……知道為何給你燈籠嗎?”
    蕭弈道:“大大方方照路,反而不引人懷疑。”
    “因開封城太黑暗了啊。”李昉隨口一說,拉開門栓,道:“不送。”
    “後會有期。”
    蕭弈快步而出,身後立即傳來了“吱呀”的關門聲。
    短暫而脆弱的庇護再次被隔絕。
    蕭弈深吸了一口凜冽的夜氣,將青色官袍裹緊了些,銅銙腰帶硌在腰間,提醒著他新的身份。
    他認得去往郭府的路,立即往那邊趕去。
    夜風拂過,似乎還帶著來自史府的灰燼與吆喝,少年獨行於開封城黑暗的長街,心裏卻帶著些許憧憬。
    今夜雖曆經劫難,可他在往高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