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最後一眼吧。”
    兩日後，縣尊府，洛凡塵輕輕拍撫沫雪後腦，少女撅唇側頭躲閃，杏眼沒有半分眷戀。
    他已收拾好一切能用上的資源，同時留下一封簡短書信，簡述縣尊墮魔為民除害之事。
    待往後清河宗派人探查，也算有個交代。
    “走吧。”
    洛凡塵搖頭，掐咒誦訣，射出幾團火咒術，目視縣府燒個精光。
    衙役大亂，現場走水聲驚呼不絕於耳，洛凡塵趁亂牽著沫雪漫步走遠，身後火光滔天，水滅不盡。
    路上，沫雪眉眼低垂，耷拉著肩膀。
    洛凡塵偶爾搭話，少女僅是輕輕點頭，或者簡單回個【嗯】字。
    雖然乖巧，卻有股若有若無的擰巴感，像是想疏離，又舍不得。
    不主動，不拒絕？
    好奇怪...
    洛凡塵抿唇沉思，也沒察覺自己行事有不妥之處，且沫雪的仰慕值總體呈現上漲狀態。
    畢竟是生活十餘年的故鄉，此番離去，再回返怕是數十年後，有些不舍也算正常？
    他卻是沒注意到少女掃向魂幡的複雜眼神。
    “洛爺。”
    斟酌之際，洛凡塵衣袖被淩沫雪輕拽搖曳。
    他低頭看向沫雪，少女柳眉輕蹙，抿唇猶豫了片刻，怯怯道：“我想...回一趟淩家舊宅。”
    “好，我帶你去。”
    洛凡塵自不會拒絕，他牽著少女以煙雲遁疾行，很快便出現在淩家大宅內。
    鼻尖縈繞著尚未消散的淡淡血氣，洛凡塵本以為沫雪會故地重遊，不料少女小臉冰冷，學著他的樣子掐動指訣，誦念不停，身前竟凝聚出一團火球。
    火咒術？
    他從未教過沫雪，但淩有道應在縣府有留下過基礎法訣典籍，想必少女是無師自通，果然是天生的修真者。
    火光大作，淩沫雪俏臉平靜。
    接近兩個月的真元滋養，讓她皮膚變得水潤白皙，身高也有二次發育的跡象，頗有幾分小家碧玉，嬌憨可人。
    “洛叔。”
    “怎麽？”
    “沒什麽...帶我走吧。”
    淩沫雪欲言又止，她目光久久停留在府邸臨近馬棚的一處角落。
    那有一間簡陋狹小的木屋，裏麵記錄著她十餘年的痛苦記憶，又是她唯一的棲身之所。
    茫茫黑暗中，自我麻痹的避風港。
    但如今，她不再需要這份卑微的安全感，洛爺和秋韻所在，就是她心安之處。
    一路無話，煙雲城距飛雲坊有萬裏之遙，以禦靈符飛遁，尚需月餘之功。
    洛凡塵自舍不得這般多靈符，也不想浪費寶貴的真元，於是魂幡首次派上用處。
    “我可以帶洛爺和姐姐禦空飛行。”
    烈日灼灼，淩秋韻玉足浮空，頭上魂幡無風自動，遮蔽陽光，使她可在白日顯現。
    她自告奮勇，俏臉雀躍，很高興自己能派上用場。
    秋韻掐訣誦咒，魂靈化作流光沒入幡體，頓時陰風大作，魂幡膨脹百倍，幻化成一張暗色皮毯。
    黑紅血雲在洛凡塵腳下升騰，很快便把他和沫雪籠罩，卷上魂幡，緩緩升空。
    魂幡表麵冰冷，黑霧遊身破風，體感舒適，且陰風自帶幻陣效果，隱蔽性頗高。
    遠勝禦靈符百倍，且速度是禦靈符的整整三倍。
    “秋韻真厲害。”
    洛凡塵嘖嘖稱奇，普通的一階下品飛行法器，價值就不下於十枚靈石。
    魂幡在禦空而行上略勝同階飛行法器，此外完全不用他分心控製，有秋韻在，他甚至可以趁此休息或者吐納修行。
    往後若能拘到足夠多的魂靈，運轉魂幡表麵的聚靈陣，禦空速度和修煉效率還能提升。
    當然，這並非沒有缺點。
    魂幡尚無魂靈作為秋韻食糧，今夜少女，怕是又要夜爬他被窩了。
    夜深，篝火升騰氤氳昏光，得益於魂幡，如今一日可抵三日路程。
    洞窟內，沫雪一直修行到後半夜，精神疲倦，吃過宵夜後已和衣睡下，洛凡塵主動守夜。
    “這丫頭，也是個悶葫蘆。”
    洛凡塵眉梢微挑，沫雪仍和他保持著若有若無距離感，偶爾又會突然摟住他臂彎，再哼唧唧鬆開。
    路上少女幾乎沒有主動搭話，洛凡塵頗有些摸不著頭腦，隻道女人心海底針。
    晚風微涼，洛凡塵裹緊裘絨，身上莫名涼颼颼的，裘毯自行蠕動起來。
    搗鼓好半晌，一顆小腦袋怯怯鑽出，秋韻水滴眸輕輕眨巴，下巴枕在他懷中，吐息灼熱。
    她俏臉浸滿桃粉，唇瓣微抿可見嫩紅色齒痕，軟糯糯道。
    “洛...洛叔，對不起，我不行了...”
    “喂...再忍耐一小會兒，沫雪才剛睡下。”
    洛凡塵微怔，掌心輕抵住少女腦門，餘光頗為心虛地看向背對自己，呼吸勻稱的沫雪。
    “我等不及了，姐姐連續修行三日，精神疲倦，應該早就睡著了，洛叔，求求您了...”
    “唉，你這饞貓。”
    洛凡塵伸出拇指，還不等他在指腹切開傷口，秋韻灼熱的吐息就噴吐在他鎖骨上。
    “喂...別亂啃，嘶，輕點...”
    洛凡塵抽吸涼氣，胸前溫濕微微刺痛，別扭得小腳趾都蜷縮起來。
    他手掌掩住嘴唇差點發出聲音，餘光掃向沫雪，見她呼吸安穩，似無所覺方才鬆了口氣。
    同一時間，淩沫雪背對洛凡塵，一雙杏眼幽幽注視岩壁，眸中卻空無一物。
    她小臉沒有半分表情，耳邊縈繞著急促的喘息和吞吐聲，素手攥緊又放開，良久良久，也沒有起身的勇氣，隻能苦澀的閉緊雙眼，任喘息聲衝擊她的神經。
    翌日，魂幡上，秋韻精神飽滿。
    洛凡塵和沫雪徹夜未眠，眼窩可見濃厚的黑眼圈。
    “不行，得盡快找補魂靈，老被這大饞丫頭夜襲，煉體的莽漢也吃不消啊。”
    洛凡塵無聲低喃，見沫雪俏臉萎靡，本欲關心，少女隻是默默地側轉小腦袋，不發一言。
    沫雪與他的距離感，似乎又多出幾分？
    洛凡塵百思不得其解，沫雪應該已經過了叛逆期吧？
    洛凡塵準備到達飛雲坊後，再單獨找個時間與少女談心，現階段還是優先解決秋韻的食糧問題。
    沿途路過村莊，他臨時改變路線，進入村莊，直接找到村正。
    “這附近有無匪窩，劫道流寇？”
    洛凡塵開門見山，胡子花白的小老頭戰戰兢兢，隻以為清河上宗派人除暴安良。
    他立刻報菜名般，說出十餘處匪窩，各個都是禍害一方的惡霸。
    “嗯？”
    洛凡塵微怔，倒沒想到清河宗治下匪患如此嚴重，匪類明目張膽占山為王，當真好膽。
    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
    前些時日，秘境開啟，大量飛雲坊散修湧入，死傷慘重，連帶著清河宗也有不少弟子隕落。
    飛雲坊附近轄域，正是修士空虛之時，且匪類狡猾，善於躲藏，難以徹底清剿。
    修士費力除害，得到的也隻是些凡俗財物，浪費修行時間，吃力不討好。
    洛凡塵則沒有這個顧慮，他魂幡正好差些凶靈。
    他還沒喪心病狂到拿無辜凡人煉幡，但煉些匪寇還是有興趣的，而且很大。
    洛凡塵婉拒村正留宿，在回程路上標注出幾處順道的匪窩，踏上魂幡繼續飛遁，途中沫雪反倒來了幾分精神，抱著木劍躍躍欲試。
    “秋韻，交給你了。”
    匪寇形跡無蹤，極善隱匿且有眼力勁，洛凡塵沒時間逐個尋找。
    好在山穀間孤魂野鬼不少，大多是受匪寇慘害的良善之輩，洛凡塵喚出秋韻，輕易便將這些殘魂收束進魂幡，再以禦煞之術，引著殘魂尋覓大本營。
    效果極佳，後半夜洛凡塵便尋到匪寇蝸居的大寨。
    村寨坐落於兩座山脈相隔的溝壑中，緊鄰懸崖，時刻有薄霧籠罩，極其隱秘。
    寨外有單向雲梯，若無寨內接應，常人絕不可能走過懸崖。
    “秋韻，這次是自助餐，敞開肚皮吃吧。”
    耳邊縈繞著女子淒厲的哀號，洛凡塵腳踏魂幡，帶著沫雪輕易通過天塹。
    秋韻嗅聞到血腥殺氣，香舌不停舔舐唇瓣，蠢蠢欲動。
    她心疼洛叔，每次隻吸納勉強維持神智的精血，一直處於半飽狀態，今日總算可以敞開肚子享受。
    “沫雪，你也去試試手，小心陷阱。”
    洛凡塵輕拍沫雪後背，少女壓抑了一路情緒，早就想要發泄。
    魂幡血霧升騰，陰風呼嘯，頃刻便掩蓋薄霧籠罩整座村寨。
    洛凡塵守住出口，目視兩女結伴闖入村寨，隻片刻便哀喊殺不斷，破落小寨燈火通明起來。
    “好重的業力。”
    洛凡塵眯細眼眸，煉化魂幡後，他能看到大部分魂靈。
    村寨遭禍，密密麻麻的殘魂野鬼自兩處山脈向村寨聚集，他們六識蒙昧，孱弱無比，隻憑執念驅使，隨時都可能消散。
    好幾個僥幸逃出的匪寇，觸碰殘魂，都進入鬼打牆，反方向逃回村寨，被沫雪當場斬殺。
    “果然是天生劍骨。”
    洛凡塵咋舌，首次正式殺戮，沫雪沒有半分不適，小臉反倒因興奮潮紅，頗有些欣快。
    她身形如風，僅在劍招上，洛凡塵也沒有拿下少女的把握。
    匪寇潰散，卻逃不出魂幡布下的幻陣，以及殘魂組成的鬼打牆，很快喊殺便被求饒和痛哭聲掩蓋，最後又隻剩下若有若無的啜泣。
    有生力量全部束手，洛凡塵緩步踏入，血腥已沒過腳踝。
    他微微蹙眉，腳下血液便被無形之力阻隔，自行推開一條道路，正是秋韻以魂力為他開道。
    “洛爺...”
    沫雪俏臉欣快，見洛凡塵走近，立刻斂劍入鞘，低垂著眼眸頗有些拘謹。
    她暗惱自己不知矜持，怕給洛爺留下壞印象。
    “做得不錯，沫雪果然很有習劍天賦，往後我會為你尋來一門劍訣。”
    “我隻是...看不慣匪寇所為，我其實...也很溫柔的。”
    沫雪香腮微微泛紅，餘光時而掃向秋韻，時而看向洛凡塵，杏眼帶著幾分幽怨。
    洛爺...最近大多和秋韻在一起，有些冷落她了。
    她也很想和洛爺交心，得到他的包容關愛，可每次想要開口，對比秋韻的溫婉柔美，心中都會止不住開始自卑，生怕洛爺兩相比較後，就厭煩她了。
    “洛叔，他們要如何處理？”
    秋韻朱唇澤潤，俏臉紅光滿麵，細膩水潤若凝脂。
    她擦拭著唇瓣，舒服地長歎出口氣，在她身前，近百位婦孺瑟縮抱團，痛哭發抖。
    “除十餘位被擄來的良民，我已將她們安置，剩下的都是匪寇的親族。”
    “既是你們動的手，他們便是你們的戰利品，決斷權不在我。”
    洛凡塵輕描淡寫掃了眼瑟瑟發抖的婦孺，她們手無縛雞之力，表情驚懼，頗為可憐。
    “他們並非禍首，殺其夫父，已算懲戒...”
    秋韻言詞細弱，小心翼翼觀察著洛凡塵的表情。
    洛凡塵微微頷首，頗為滿意，秋韻並沒有因為成為幡靈，而被惡念侵染心智，仍心懷善良。
    維持本心，非常好，少女保持善意，定能走在正道。
    相對而言，沫雪並未猶豫，簡單明了吐出兩個字：“殺光。”
    很符合沫雪心性，二女互補，秋韻能適時阻止沫雪濫殺，有她在，沫雪就有牽掛，不會墮入魔道。
    同時，沫雪也能保護秋韻，讓其不至於被善良拖累。
    最後，洛凡塵並未采納二女建議，他掐訣誦咒，散開魂幡陰風，放進包圍村寨的殘魂。
    “你們都有道理，那就交給天意吧。”
    洛凡塵努努嘴，真正有資格審判的數百殘魂緩緩朝婦孺聚集，麵露凶相。
    若受匪寇迫害而死的殘魂，能原諒放過他們，他當然不會多說。
    很可惜，到最後，半個活人都沒能留下。
    “洛叔，這些殘魂？”
    “你要吃嗎？”
    秋韻收走最後一縷匪寇凶魂，欲言又止，洛凡塵含笑回望，輕輕拍撫少女額頭。
    他自是了解少女心意。
    秋韻輕輕搖頭，嫌棄的撇撇嘴巴：“不吃，這些殘魂破爛，執念已消，吃起來像在嚼蠟燭。”
    “既然如此，那就助他們一臂之力吧。”
    洛凡塵頷首，他掐動指訣喚來魂幡，在秋韻的輔助下反向釋放勾魂之術。
    魂幡能拘靈，自然也能散靈。
    陰風吹拂，若過隙清流溫柔清涼，所過之處，殘魂執念消褪。
    被惡念侵蝕的斑駁魂體徐徐瓦解，顯現出生前模樣，他們眼神蒙昧，卻向洛凡塵恭敬行禮，長躬及地，最後解脫於天地間，靜候輪回。
    殘魂消散，洛凡塵隱約聽到幾句感謝，再回首，身前已多出幾道晶瑩礦石。
    “洗魂晶？”
    洛凡塵微怔，此物是一階下品靈材，可製成養神玉溫養精神，或作為鍛造一階法器的材料。
    眼前的魂晶表麵駁雜，並未入品，價值約莫一枚靈塵。
    “好生修行，這是它們的善意。”
    洛凡塵攝來魂晶放入儲物袋中，轉手遞給沫雪一枚靈塵，少女懵懂接過，小心放在懷中。
    靈石和靈塵對她來說都頗為珍貴，半點都舍不得浪費。
    洛凡塵輕拍沫雪小腦袋，打出幾道火咒符銷毀痕跡後，魂幡裹住十餘位被擄來的女子，閃爍消失。
    幾日後，周遭村寨發生幾件怪事。
    村中早被擄走的女眷竟平安出現在村頭，精神呆滯，身體狀態卻還尚可，並攜帶少部分金銀珠寶。
    附近山脈再沒有行商遭寇匪劫掠，山中鬧鬼的傳聞也告一段落。
    往後的一月，洛凡塵依樣畫葫蘆，連續搗毀四座匪寨。
    雖耽誤了些時間，但總算不用為秋韻的食糧發愁。
    凡人魂魄脆弱，匪寇又走邪道，業力深重，往往將死，魂魄便被天地拘走，消散極快。
    五百餘位匪寇魂靈，方才煉出十隻悵鬼，厲鬼更是一隻也無，頗有些遺憾。
    “難怪魔修更喜歡拿普通人祭煉法器，尋常人沒有業力加身，拘走完整魂靈的概率更大。”
    洛凡塵低喃，悵鬼至少需要留下一魂，厲鬼需要一魂三魄，這也是凡人能夠留存魂魄的極限。
    再往上就需要用到修士了，同時還需提升魂幡等級，方能容納。
    “前麵，就是飛雲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