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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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啐,盡特麽茶沫子。”
    會客正廳內,留著兩撮山羊胡的幹瘦老頭啐出一口唾沫,咂舌不停。
    他二郎腿高蹺,披頭散發不修邊幅,身邊侍立著一位少女,十二三歲的模樣,穿得破破爛爛,裸露的小臂可見明顯淤青。
    “喂,你家主子就這般招待貴客?道爺要上等靈芽!”
    老頭衝著淩沫雪罵罵咧咧,少女麵無表情,下巴高昂。
    她無視老頭,輕快為另一位麵容慈孝的老婦斟滿香茶,直接回到主座,侍奉在側。
    “臭丫頭,膽敢輕慢道爺!”
    老頭火冒三丈,厲聲大喝,身旁瘦弱的少女驚得瑟瑟發抖。
    淩沫雪杏眼微眯,她下意識攥緊劍柄,又怕給洛爺惹麻煩,素手無力耷拉下來。
    她唇瓣微抿,低垂小腦袋委屈巴巴地強迫自己道歉,洛凡塵卻已踏步而來,自然牽過少女的小手,把她帶到身後。
    “在下淩無道,新遷於此,本欲拜訪二位道友,奈何諸事纏身,勞二位親臨。”
    洛凡塵拱手行禮,胡謅了個姓名,同時輕捏沫雪手心安撫的同時,介紹道。
    “這是我的閉門弟子,名為沫雪,往後還請道友多多關照。”
    老婦率先起身,身旁跟著位牛高馬大的青年,少年壯如鐵塔,應是走煉體的路子。
    “老身張成芳,這是老身不成器的學徒,阿牛還不快給淩道友行禮?”
    阿牛拘謹拱手,接近兩米的漢子,頗有幾分女兒家的靦腆。
    “道爺姓王,這是我家孽徒,四靈根,賤名小翠,若淩道友看上,三枚靈石,就贈於道友了。”
    王老頭老臉玩味,打量洛凡塵半晌方才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
    他隨手在身旁少女胳膊擰了把,少女卻木訥的呆在原地,眼中沒有半點朝氣。
    洛凡塵眉梢微蹙,倒不是可憐少女,這王老頭餘光一直停留在沫雪身上,讓他心中生出幾分警惕。
    “不勞道友美意,在下已有關門弟子。”
    洛凡塵落位主座,沫雪小手攥住他的衣袖,緊跟其後,為他斟上一杯香茶。
    “沫雪,我和兩位道友有事要議,你帶小翠和阿牛逛逛院子。”
    “好,我聽洛...淩爺的。”
    洛凡塵不喜老頭窺伺的眼神,他隨意找了個借口支開沫雪。
    少女乖巧點頭,引著阿牛向殿外走去,小翠雜亂的頭發蓋住右臉,麻木的待在原地,直到被沫雪強行拽住帶離。
    三人剛走遠,王老頭就摩挲著山羊胡,笑嘻嘻道。
    “我看淩道友也是妙人,這是你徒弟?好苗子啊,可惜年紀大了些。”
    王老頭咋舌,滿嘴酒氣,邪笑道:“道爺正好差個暖腳的奴婢,我家小翠悶葫蘆一個,打不還口,罵不還手,不合道爺胃口。”
    “不如我倆互換弟子,我再補你五枚靈石,豈不是兩全其美?”
    “沫雪是我道友之女,臨終所托淩某,我視為己出。”
    “什麽道友,能比得上五枚靈石?”
    王老頭嗤笑,他們這些苦哈哈散修,為一塊靈石摯友反目也不在少數。
    他眼光毒辣,猜測沫雪大概是三靈根修士,雖年紀大了些,前途有限,但用作爐鼎,或是入藥煉丹,都是好東西,他自然會記掛上。
    “考慮考慮?我家小翠當初一枚靈石便可拿下,道爺出價五倍,可抵道友兩年辛苦。”
    “此事莫要再提。”
    洛凡塵差點給氣笑了,一枚靈石,這死老頭剛才敢賣他三枚?
    他指節摩挲著杯壁,體內乙木真元運轉間,蛛網般的裂痕立刻爬滿杯壁,偏偏不漏半點茶液。
    “道友,再不飲茶,就涼了。”
    王老頭臉色微變,他立刻看出這位淩道友不凡,總算舍得收斂笑意,端正坐姿。
    細致入微的真元掌控,對真元質量和功法行氣要求極高,此人怕是大族子弟出身。
    這種人入駐棚戶區,怕是為避禍而來,他雖惹得起,但也沒必要為個三靈根丫頭結怨。
    “道友好手段,老夫並無惡意,往後還要與道友多多攀談,互惠互利。”
    王老頭飲盡杯中茶沫,擠出幾分笑意,全然沒有方才盛氣淩人的架勢。
    洛凡塵臉色稍有緩和,心中卻悄悄給這死老頭記了好幾筆賬。
    他買下府邸後,抽空認真了解過左右的兩位近鄰。
    張成芳,外號張婆婆,麵相凶惡,但為人和善,煉氣六重修為,隻是氣血衰敗不善鬥法。
    目前在丹鼎閣幫工打下手,有一些種植靈藥的手段,傳聞可以煉製少量一階下品丹藥。
    王老頭,真名不詳,為人奸猾嗜酒如命,平日坑蒙拐騙,以灰色收入過活。
    此人與清河宗有些淵源,其子死前是清河宗外門弟子,他這些年經手過多位孩童,大半供給宗門和大族弟子奴役或采補,算是有些背景。
    貨真價實的惡鄰,好在隻有煉氣三重修為,身體也被酒色掏空,隻敢欺軟怕硬。
    “兩位道友,所來可有要事囑咐淩某?”
    “道友說笑,我棚戶南區好久沒來新客,老夫自是想來一睹淩道友仙顏。”
    “老身亦是備了些薄禮,權當歡迎道友,往後道友若需購置靈草,丹藥,老身還可給些折扣。”
    張婆婆臉上皺紋深厚,屬於比較凶的麵相,笑起來卻異常溫和。
    三人初次見麵,自不會拜托要事,簡單寒暄幾句後,各自送上一方錦盒,又互相介紹自己擅長之事,期望以後抱團取暖,互相幫助。
    “在下略懂符篆之道。”
    “道友能煉入品符篆?”
    洛凡塵微微頷首,張婆婆老眼立時發亮,皺紋擠出滿臉橫肉:“可否借給老身一觀?”
    煉丹師,陣法師,製符師,靈植師,是修士中多金且熱門的四大職業。
    其中製符師在底層修士中最受歡迎,無他,低端符篆僅需靈紙和真元,製作成本低廉,售價通常僅有丹藥三分之一,效果卻相差無幾,散修也負擔得起。
    “自無不可,在下獻醜了。”
    洛凡塵當然不會拒絕打開銷路的機會,他立刻取出之前煉製的回春符和暴血符,供兩人觀覽。
    “好,好,果然是入品靈符,淩小友年少有為,我棚戶區又多了位良才!”
    張婆婆不吝讚美,她自能瞧出這幾張符篆靈韻完滿,篆文尚新,是近期刻製。
    王老頭亦是咧開黃牙,奉承不絕於耳,看洛凡塵的眼神和香餑餑無異。
    “這些暴血和回春符,老身想全包下,作價兩枚靈塵如何?”
    張婆婆沒有壓價,王老頭同時想叫出一枚靈塵,直接被生生堵回嘴裏。
    洛凡塵欣然交換,直接省下半日時間,張婆婆同樣笑得合不攏嘴,期望長期合作。
    她又掏出一枚靈塵,合做三枚,交給洛凡塵。
    “作價一枚靈塵,就當老身和道友結個善緣,往後道友若還有靈符需要出售,可來尋我。”
    “數量不限,我都可包下,現場結清靈塵。”
    “這...”
    洛凡塵微怔,警惕的沒有立刻應下,他還不相信有天上掉餡餅之事。
    張婆婆也不隱瞞,拱手道:“近期丹鼎閣和清河宗,大量招收靈符和寶丹。”
    “道友初到飛雲坊,沒有門路,必遭壓價,不如交由老婆子我代收,我以市場價收,權當賺個跑腿錢,以後道友若需種植靈種,老身也會盡力幫襯。”
    “既然如此,往後,就多多勞煩婆婆了。”
    洛凡塵拱手應允,他往後製作的符籙隻會越來越多,有個穩定的出貨渠道,自是好事。
    丹鼎閣也是洛神閣的附庸勢力之一,與清河宗同為龐然大物。
    他近些年要全身心修煉和培養沫雪,需要盡量避免和兩個大勢力扯皮。
    “好說,好說。”
    張婆婆擺手,她是占了便宜,按洛凡塵的手藝,她每月能白得一枚靈塵,如何不喜?
    至於王老頭,則臭著副司馬臉,抿唇不吭聲。
    又聊過片刻,張婆婆頗為熱絡的和洛凡塵交換修煉心得,受益不小。
    王老頭則長久荒廢修行,興趣缺缺,直接起身告辭。
    待老頭離開後,張婆婆方才壓低聲音道:“淩小仙長往後對這廝,要留個心眼。”
    “隔壁那家夫婦,就是被這廝坑害,至今未歸,此人有清河宗背景,莫要小覷,也莫要輕易招惹。”
    “我會留心,多謝婆婆記掛。”
    兩人稱呼已熱絡起來,洛凡塵頷首,隨口揭過話題。
    一麵之緣,點到為止即可。
    張婆婆微微頷首,她也是看中這位淩道友的製符師身份,關乎她自身利益,方才冒昧規勸。
    見多識廣,為他普及不少飛雲坊秘聞和雜事,臨近入夜,才起身告辭。
    洛凡塵與張婆婆短暫交談,觀感不錯,在其起身告辭前,試探性問詢道。
    “婆婆與丹鼎閣有舊,見多識廣,不知可否有上品金屬性妙法的線索?”
    “上品妙法?”
    張婆婆微怔,上品妙法頗為珍貴,通常是沒落的世家大族,逼得沒辦法才會出售,皆是天價。
    她不太相信住在棚戶區的淩無道負擔得起。
    “對,此物是我家中一位前輩所需,若有線索,小子定有答謝。”
    “好說,這玩意兒珍貴,飛雲坊少見,目前隻聚寶閣有一本水屬上品妙法擱置。”
    “我會為小友留意,隻是可能要等些時日了。”
    張婆婆恍然,她自是看出淩無道不凡。
    此人本身所修功法品階就不低於中品妙法,還能煉製入品符篆,看樣子成功率也不低。
    唯有高門大族,才有底蘊培養出這等人才。
    兩人相談甚歡,洛凡塵親自把張婆婆送到門外,待其走遠後,立刻呼喚道。
    “秋韻,我有事需要你幫忙。”
    “洛叔,我在。”
    陰風在洛凡塵肩膀聚集,幾息就化出一道巴掌大小的人形,正是迷你版秋韻。
    “近期看護好沫雪,嚴密關注那個王老頭...”
    “洛叔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姐姐!”
    洛凡塵眼眸微眯,語氣轉冷繼續道。
    “嗯,他沒這心思便罷了,若這廝對沫雪有歹意,魂幡之毒徐徐圖之便可,莫要讓其暴斃。”
    “好,我聽洛叔的!”
    秋韻言罷魂體消散,幾縷陰風吹拂,潤物無聲的收走茶具。
    同一時間,幽靜庭院,淩沫雪領著阿牛和小翠閑逛,阿牛典型的悶葫蘆不發一言,拘謹羞澀。
    小翠卻出乎她預料,離開王老頭後,立刻開朗起來,報複般嘰嘰喳喳不停。
    “當年我阿母還在的時候,家裏也有這般大,真好啊...”
    “沫雪姐,我能和你做朋友嗎?我除了阿牛,還沒有一個朋友,我很聽話的!”
    “沫雪姐,你好漂亮,你家主人對你真好。”
    少女聲音歡快,蝴蝶般繞著沫雪蹦躂不停,言詞中卻透著股深深地卑微,她盡量在逗兩人發笑。
    淩沫雪起初不願搭理小翠,但見其遍布手腕和小腿的淤青和紅痕,頗有些感同身受,偶爾也會勉強搭理幾句,心頭唏噓。
    若遇到的不是洛爺,她恐怕比小翠還要不堪吧?
    “他不是我的主人。”
    淩沫雪輕輕搖頭,小翠微怔,困惑道:“不是主人,姐姐還叫他爺?”
    “這是尊稱,我喜歡他,才這般稱呼。”
    “喜歡?”
    小翠臉色微怔,困惑道:“姐姐沒有簽主仆血契?”
    說起來,沒看到沫雪姐的血契鬼紋。
    棚戶區底層修士,大多資質拙劣,除謀取生計外,需大量時間用於修煉。
    幾乎每人都會買個奴仆,處理繁雜瑣事,偶爾還可拿來發泄修行的負麵情緒。
    小翠和阿牛,名為學徒和弟子,實則奴仆,隻是張婆婆遠比王老頭有人性。
    “阿姐你也要小心,這些修士看起來人模狗樣,實際豬狗不如,兩塊靈石便可把我等奴仆轉手。”
    “煉藥,侍妾,爐鼎,乃至於供人取樂的玩物,姐姐尚有反抗之力,可尋覓良機遠走...”
    小翠眼神黯淡,顯然沒少被王老頭虐待,淩沫雪眼中帶這些憐憫,輕輕搖頭。
    “我與淩爺唯有彼此,曆經數次生死,何須血契?”
    “沫雪姐是自由身?”
    小翠眼中呆滯,小臉滿是豔羨,頗感不可思議。
    她正欲再問,就見王老頭罵罵咧咧過來,立刻耷拉下小臉,表情變得麻木起來。
    “賤婢,害道爺好找,還不滾回去斟酒,誤了道爺雅興,非扒了你的皮!”
    王老頭唾沫橫飛,滿嘴酒臭。
    他一巴掌重重拍到小翠腦門,扇得她頭暈目眩,又狠狠擰了幾把她的胳膊,留下灼熱血印,似在發泄在洛凡塵府上受得氣。
    淩沫雪杏眼眯細,袖中素手攥緊成拳,最後又無力放下。
    她自己都需要洛爺庇護,又憑什麽解救素不相幹之人,她的修為,還沒有任性的資格。
    “多謝小友款待,往後說不得我與你家淩爺,能稱兄道弟。”
    王老頭緩和語氣,身旁小翠耷拉著腦袋,疼得瑟瑟發抖,見老頭對沫雪頗為友善,平等對話,總算信了沫雪是自由身,心中豔羨無比。
    “愣著幹嘛,滾!”
    王老頭又一巴掌,打在小翠額前,細碎雜亂的額發翻飛,露出右臉猙獰可怖的血色鬼紋。
    小翠逆來順受,直到右臉的血契鬼紋暴露,她立刻捂住右臉,惶恐的看向淩沫雪和阿牛,眼中滿是自卑和恐懼,最後被王老頭揪著耳朵拽走。
    “賤人...”
    淩沫雪目視少女遠去,心中鬱結殺心大起,她餘光窺見阿牛亦是臉色漲紅,一雙手攥得發白。
    顯然,從始至終未曾言語的阿牛,很在乎小翠。
    但身為奴仆,他又能做什麽呢?
    “努力修煉吧。”
    沫雪欲言又止,最後搖頭輕歎,默默攥緊劍柄,前往院中練劍。
    幸好,她遇到的是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