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聽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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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
雷雨愈發肆虐,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激起層層泥花。
藍朔樓、吳桐和那色目閹童三人並排走著,匆忙往傷兵營趕去。
此前藍玉發號施令,各營得令後瞬間忙碌起來,唯獨藍朔樓因為身上有傷,隻能留下來休養。
而這孩子,在現在軍情緊急之時,自然無人顧及,吳桐便順勢將他帶離了那座燈火通明的帥帳。
遠處鼓角爭鳴,大軍開拔時的轟鳴動地而來,雨中似有戰歌高唱,呼嘯天地。
“當心!”
就在吳桐思緒紛亂的時候,藍朔樓陡然大喊一聲,他抓住吳桐的手腕,往旁邊用力一拽。
刹那間,一騎烈馬咆哮著衝破雨幕,幾乎是擦著吳桐的肩膀疾馳而過,碗口大的馬蹄重重踏在他剛才所站之處,留下一個深深的泥坑。
“混賬東西!眼瞎啊!”藍朔樓朝著騎兵遠去的方向破口大罵。而吳桐抬起頭,瓢潑雨水劈麵打來,頭頂的油紙燈籠在風雨中搖曳,忽明忽暗,將周遭的混亂景象切割成破碎的片段:
三丈開外的馬廄突然爆出嘶鳴,十餘匹戰馬在閃電中驚了籠頭。吳桐眼看著幾個馬夫被韁繩拖倒在地,瓜果滾地似的摔翻在泥漿裏;
更遠處炊事營的帳篷被狂風掀起半邊,整筐黍米掀倒在泥水裏,夥頭兵跪在雨中,正徒勞抓捧著散落的糧粒。
“讓開!都讓開!”
一隊重甲兵扛著床弩零件橫衝直撞,吳桐躲閃不及,後背重重撞在馬車轅木上。
色目閹童急忙上前扶住他,還不等站穩,吳桐就看到藍朔樓握住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前方有七八個親衛模樣的軍士正舉著火把,攔住了去路。
軍士中間,支著一頂大大的傘蓋,傘蓋之下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太醫身邊的藥童。
這藥童之前在他們這兒吃了啞巴虧,此刻更是冤家路窄,眼神中滿是怨毒。
藥童氣急敗壞地從親兵手中奪過火把,狠狠杵在地上,火星四濺。
火星迸射到吳桐腳邊,藥童指著吳桐,原本清秀的小臉扭曲到了猙獰的地步:“我可是王太醫的關門大弟子!你這不入流的妖道,給我讓開.……”
“王太醫執掌的是太醫院,這兒可是軍營!”藍朔樓厲聲喝斷藥童的話,他突然亮出腰牌,玄鐵令牌上大大的“藍”字,在雨中泛著冷光。
“讓路!或者讓監軍來請你們讓路!”
人群出現鬆動,吳桐留意到藍朔樓的拇指始終緊扣在刀鐔上。
當最後一個攔路者不情不願地挪開腳步後,藍朔樓一把扯過吳桐,三人就這麽大大咧咧的從藥童和那群親兵中間徑直穿過。
藥童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齒,許久才惡狠狠地吐出一句:“給我等著!”
……
三人走進傷兵營,還不等適應眼前的光線,幾張毯子就披了上來。
借著油燈的孤光,吳桐看到滿營傷兵正翹首望向三人,其中李四也已經醒了過來,他在一名軍醫的扶助下,費力的坐了起來。
大概是雨水飄進了眼睛裏,看著眼前一張張樸實真摯的麵孔,吳桐總覺得眼前有些水霧朦朧的。
藍朔樓朝傷兵們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都忙活自己的事去,這才解下腰刀,揉著肩膀拉過一張板凳坐下。
緩緩脫下甲衣,藍朔樓露出堪稱慘不忍睹的後背——斑斑駁駁、深淺不一的淤青幾乎爬滿了他的整個肩背,有的顏色紫黑到幾近滲出血來,有的則是邊緣青黃,似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他隨手撈過一個酒壇,嘩啦嘩啦給自己滿上一大碗。
吳桐走上前,朝身邊的色目閹童伸出手:“拿出來吧。”
孩子一愣,眨巴著琥珀色的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見他沒反應,吳桐輕歎一聲:“就是你做的白藥,快拿出來。”
孩子這才回過神,忙從懷裏掏出個小布包,雙手遞給吳桐。
布包打開,濃鬱的藥香瞬間四溢開來。
吳桐將灰白藥粉兌入水中,慢慢調成漿液,用藥布蘸上給藍朔樓塗抹。
藥液觸及皮膚,一股徹骨的涼意瞬間侵入皮肉,藍朔樓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卻被吳桐一把按住胳膊。
“別動!”
藍朔樓呲了呲牙,隻得伏在桌子上,任由吳桐給他上藥。
色目閹童站在旁邊,四下打量著這滿屋的大人,眼神裏流露著慌亂的神色,他雙手絞著衣角,一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上去非常窘迫。
藍朔樓見狀不免笑了一下,他把酒碗往前一推,指著滿碗晃蕩的濁酒:“小鬼,嚐嚐?”
“胡鬧。”吳桐說著,伸手就要去拿酒碗,可沒想到那孩子動作更快,直接抱過酒碗,仰頭咕咚就灌了一大口。
下一秒,那孩子就被辛辣的酒氣給嗆得涕淚橫流,趴在桌子邊上狂咳不止,藍朔樓見了,哈哈大笑起來。
“不賴!是個爺們兒!”藍朔樓的語氣中滿是讚許,他招手讓這孩子湊到近前來,問道:“小鬼,會說官話嗎?”
那孩子支支吾吾地點了點頭,比出一根手指,結巴著說:“我會……可說不好……”
“這不成啊!”藍朔樓本想拍大腿,結果扯動背後的傷口,又疼得他齜牙咧嘴:“嘶——不熟悉官話,怎麽讀書?怎麽學本事?將來怎麽做大官啊!”
說著,他用手肘頂了頂吳桐,側頭問道:“對吧!吳道長!”
然而此刻,吳桐並沒有心思搭話,他緊緊盯著躍動的燭火,那束明亮的光芒,此刻正在他的眼前構築起一大串不停刷新的文字:
【恭喜宿主完成清創縫合處理,患者王三毛生命體征平穩,獎勵生命時間+5h】
【恭喜宿主完成骨折複原處理,患者馮狗兒生命體征平穩,獎勵生命時間+7h】
【恭喜宿主完成氣性壞疽處理,患者李四生命體征平穩,獎勵生命時間+20h】
……
見吳桐遲遲不搭話,藍朔樓自覺討了個沒趣,兀自轉過來身來,他活動了一下肩背,隻覺得痛楚減弱了不少。
“小鬼行啊。”藍朔樓伸手揉了揉那孩子的腦袋,把他本就亂糟糟的頭發揉成了個鳥窩:“此藥配伍當真不錯,立竿見影!怪不得伯父用了都說好!”
聽了這話,那孩子的神情反倒有些落寞,他囁嚅著說:“要……要不是我搗亂,吳道長……就不會被別人刁難了。”
“我……我隻是想幫忙。”
說到最後,孩子眼裏噙滿了淚,聲音更是小到幾乎聽不見。
看著孩子自責的模樣,藍朔樓一拍桌子,大咧咧地說道:“我道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如果照你這般說,要不是你促成吳道長和王太醫的賭鬥,那我這營弟兄就隻能等死了!”
“種因收果,緣到福自有!”
也就在這時,吳桐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一組陌生的文字。
胸腔裏的癌痛如潮水般退去,吳桐隻覺渾身骨頭都炸起來了,他的瞳孔霎時間放大,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的虛空:
【檢測到宿主已成功修正曆史時間線,觸發後續大事件[海濤壯懷],特額外獎勵生命時間+500h】
看著飛速上漲的剩餘生命,吳桐難以置信地轉向眼前的色目閹童,他猛地一把將孩子拉過,盯著他的眼睛,興奮地大聲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被嚇了一跳,吳桐見他不答,以為是自己說話太快,於是提高聲調一字一句的又問了一遍:
“我說!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吳道長您問的是我哪個名字?”
“你有幾個名字?”
那孩子開口,先是說了一串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西南土語,而後吐出了一個,令吳桐驚徹肺腑的名字:
“我冠姓鄭,小名三寶,單名一個‘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