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無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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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已成功兌換多層手套,護目鏡等相關配套防護用具,現已發放,剩餘生命30h。】
    【願平安,祝您好運。】
    在藍朔樓審視的目光中,吳桐沉默著套上這身厚重的黃色衣服,在徹底拉上防護服的拉鎖之前,他從腰間解下象征權力的金批箭,攥在了手裏。
    他紮緊一切可能會與外界產生溝通的口子,最後戴上麵罩,檢查過氣密性之後,反手將背後的氣瓶閥門打開。
    看著他這一身奇怪的裝扮,藍朔樓皺著眉問:“這是哪裏的儺戲裝扮?”
    “這是我的盔甲。”麵罩之下,吳桐低悶的聲音傳來,他拍了拍藍朔樓身上結實的鐵甲:“就像你的一樣。”
    穿戴整齊後,吳桐匆忙走進大帳,藍朔樓正要跟他進來,吳桐卻反身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攔了下來。
    “你不能進來。”吳桐臉色陰沉:“你有更重要的事去辦。”
    看著吳桐臉上來不及擦的雨水,和他臉上驚魂未定的倉惶神情,藍朔樓不覺有些暗暗吃驚。
    在他的印象裏,不論多麽凶險的病症,不管多麽危急的時刻,吳桐總是一副從容模樣,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方寸大亂過。
    “你……有辦法的對吧?”藍朔樓試探著問道。
    不想,一聽這話,吳桐眼底的憂慮更深了,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藍朔樓頓時睜大了眼睛:“先生你不是神醫嗎!伯父的舊瘡,李四的傷腿,方才的瘟疫,你都能處理得好,怎麽現在……”
    “我從沒見過這個病,從來沒有……”吳桐眼神空洞,喃喃自語道。
    作為目前人類曆史上唯一一種徹底絕跡的疾病,人類與天花的戰爭史,是一部用鮮血寫就的啟示錄。
    公元前1157年的埃及木乃伊臉上,最早的天花疤痕如同法老的詛咒;東漢馬援南征帶回的“虜瘡”,開始讓中原大地飄起白幡;十八世紀的歐洲教堂,每葬下五具棺木,就有一具鐫刻著麻斑的墓誌銘……
    當吳桐聽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時,他不禁渾身顫栗起來,這種來自本能的恐懼令他止不住遍體生寒。
    “去感通寺。”吳桐一把拉住藍朔樓,把金批箭塞進了他的手裏:“讓慧覺大師馬上關閉山門,在我想出辦法之前,不許出入一人,更不要走漏風聲,否則勢必會引起恐慌。”
    見藍朔樓還有些發愣,吳桐提高聲音催促道:“要快!”
    藍朔樓渾身一個激靈,他連忙飛奔過去,跨上快馬,飛也似地衝進了雨幕裏。
    聽著風雨外急鼓般的馬蹄聲,吳桐在心中暗自祈禱,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然而作為醫生,這份天職依然在告訴他一個血淋淋的真相:當你發現一例天花患者的時候,就意味著天花已經蔓延開了。
    吳桐轉過去,他曾有過半秒退縮,但轉瞬之後,他毅然決然地走進了大帳。
    “大人!大人!”
    盡管吳桐穿戴得嚴嚴實實,大家還是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
    見吳桐進來,周圍的醫戶和能動的患者全都圍了上來,哭泣聲哀嚎聲頓時響成一片。
    每一雙眼睛裏都閃爍著恐懼的光芒,而那個小女孩的周身十步開外,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真空區,所有人都在像躲瘟神一樣,惶恐地躲避著她。
    吳桐見狀不由啞然一笑,天花這種疾病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它是通過空氣傳播的!
    強傳染性,高致死率,是天花病毒最大的特點。
    在生物安全等級分類中,天花病毒和埃博拉病毒,拉沙病毒等都被歸類為生物安全等級4——簡稱BSL4,這是最高級別的生物安全等級!
    此等級代表,一旦感染,不可救治!
    天花具有710天的潛伏期,而現在隻是災後的第四天。
    汗水在防護麵罩內側凝出水霧,吳桐環顧著眼前的眾人,不免感到心驚肉跳——天知道此刻這種烈疾正在多少人的體內蟄藏。
    那小女孩流著眼淚,她緊緊拿著老軍醫給她的草螞蚱,無助地看著遠離她的人群,嗚咽著問:“我害怕……我是不是要死了……”
    老軍醫看著被人群避如瘟神的小女孩,眼眶不禁開始有些泛紅,他轉過身,顫抖著問向吳桐:“大人……您這身衣服,可不可以給我一套?”
    “嗯?”吳桐一愣。
    “小老兒看得出,大人您這身衣服,就是專門用來隔離天花的。”老人顫抖著說:“我想穿上這個,去抱抱她……”
    “她實在……太像我兩年都沒見過的小孫女了……”
    老人說到最後,幾近聲淚俱下,吳桐神情複雜地看著老者,但最後還是咬牙搖了搖頭。
    “救活她。”吳桐輕聲說道:“才是當務之急。”
    他走出人群,邁步走進那個真空區,小女孩驚恐地瞪大眼睛,在她眼裏,這個一步步向自己逼來的人形生物,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不要!不要殺我!”當吳桐來到小女孩跟前的時候,小女孩突然揮動起雙手,大聲哭喊起來。
    吳桐伸手想要止住孩子的哭泣,結果自己越是靠前,孩子的情緒反倒越是失控!
    就在這時,老軍醫突然竄出人群,徑直走了上來,一把抱住了孩子!
    這一幕不僅驚呆了身後圍觀的眾人,更是讓吳桐大吃一驚,他懊惱地捶了一下大腿,厲聲說道:“你不要命了?”
    老軍醫置若罔聞,他隻是緊緊抱著小女孩,在孩子耳邊不停說:“沒事的……沒事的……爺爺在……”
    小女孩伏在老人懷中,情緒漸漸平穩下來,老軍醫趁機拉起孩子的手臂,把袖子挽了起來。
    吳桐注意到她裸露的右臂上,暗紅色斑丘疹已蔓延至肩胛——這是“天花病毒攻擊表皮基底細胞層”的典型症狀。
    “昨日接觸過她的人,出列!”吳桐站起身,聲音在防護服裏嗡嗡作響。
    七個麵色灰白的醫戶顫抖著舉起手,其中三人手臂上,隱約可見玫紅色斑疹。
    他閉了閉眼,潛伏期的感染者就像行走的定時炸彈,每一次呼吸都在向空氣中,播撒數以萬計的病毒顆粒。
    “所有人不得離開營帳,立即分區隔離。”吳桐下令道,然而他知道這不過是杯水車薪——天花病毒能在幹燥痂皮中存活十三年之久,而此時此刻,大量肉眼不可見的皮屑和飛沫,正隨著穿堂風飄滿大帳。
    “取桐油布把帳頂漏洞封死,不許外走一人。”吳桐拉過已經被嚇傻了的營正,說話間,絕望如潮水般漫上心頭。
    他回想起導師贈送給自己的《傳染病學》,在那本書的扉頁上,導師寫著:“凡事心懷敬畏,人力不可及之事苦多,莫要強求。”
    “這門學科的本質,就是承認人類在造物主麵前的渺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