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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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搖曳,四周重歸萬籟俱寂,隻剩下了火把燃燒發出的微弱劈啪聲。
    跳動的火苗照映在王德成肥碩的大臉上,吳桐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整張臉憋成了豬肝色,腮幫子上橫生的肥肉正在微微抽搐著。
    他倏地轉過身去,兩條又細又小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他倒想看看,究竟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這樣對自己說話!
    電光火石間,一道破空聲呼嘯傳來!
    一輪鐵光轉瞬即至,藍朔樓飛奔近前,揮起手中鐵鐧,狠狠砸向王德成的大臉!
    藍朔樓特意側了側鐧鋒,鐵鐧裹著勁風刮在王德成鼻梁上,血花在火光中炸開成扇形!
    碎牙混著鮮血飆飛,老太監仰麵栽倒時,藍朔樓已經旋身踹飛兩個撲上來的小太監,長槍掃過,在二人身側清開一大片空地。
    “老閹貨!那日乾清宮前你勒索老子,今日一並奉上!”
    裴二郎手握大杆刀趕上前來,和藍朔樓一起,將吳桐掩在身後。
    藍朔樓沉穩身形,他挺起槍尖,環指著周圍成群的太監。
    “你不要來!”藍朔樓對裴二郎低聲說道:“這裏沒你的事!別讓我耽誤了你的仕途!”
    裴二郎大刀陡立,他微笑著搖了搖頭,手中大刀頃刻間以相同角度,和藍朔樓的長槍一起,對準來敵!
    “你我自站殿守門那一刻起,便休戚相關。”裴二郎端著長刀,輕聲道:“我也早瞧著那老閹貨不順眼了!”
    王德成在幾個小太監的攙扶下,捂著臉從地上爬起來,他怒視著眼前的三人,尖聲厲喝:“宰了他們!”
    說話間,幾道鮮血從他的指縫間噴了出來。
    回望著遠處緊閉的宮門,藍朔樓眼底劃過一絲凜冽的決然:“不管了,先出了氣再說!”
    上百名太監齊齊撲來,二人挺起長兵,高聲呐喊:
    “迎敵!”
    這一刻,邊軍和京衛的呼號融為一體,蕩滌著如斯如闊的殺氣!
    衝在最前的太監甩動起一把軟劍,那軟如絹帛的劍刃遊動著刺進藍朔樓懷裏,卻被他身上的飛龍乘雲甲毫不費力的隔住。
    叮當聲中,藍朔樓垂頭看去,當看到那支已經蜷曲起來的軟劍時,他嗤笑一聲,揮動長槍啪的一聲將對方抽飛出去。
    “用的劍和人一樣!沒骨頭!”
    人群湧來,藍朔樓長槍突如遊龍擺尾,他縱起槍杆,狠狠劈掃過三名太監膝彎。
    骨裂聲在夜色中格外清脆,藍朔樓刻意避開了要害——倒地的閹人抱著扭曲的小腿哀嚎,反倒成了絆馬索般的路障。
    裴二郎的大杆刀卷起罡風,刀背劈在石柱上迸出火星。
    借著反震之力,他旋身用刀麵拍飛撲來的太監,七八個身影如打水漂的石片般跌進荷花池,水花驚起滿池錦鯉,在月下炸開片片紅鱗。
    “走萬紅廊!”藍朔樓大吼著,揮舞槍尖挑飛兩盞宮燈。
    燃燒的燈油潑灑在朱漆欄杆上,瞬間燎起三尺火牆,熱浪熊熊,一時嚇得追來的太監齊齊後撤。
    二人護著吳桐退入九曲回廊——狹窄的廊道迫使敵人隻能三五個並排追趕。
    裴二郎舉刀反手削斷廊頂垂落的帷幔,二十丈素絹如白龍墜地,纏住最先衝來的五六個太監。
    藍朔樓趁機槍出如電,槍尖猶如金雞點頭,噗嗤嗤紮進這群太監的腳板!
    大群閹人成串栽倒,在漢白玉地麵上滾作一團。
    但人潮仿佛永無止境,當第三波追兵湧來時,藍朔樓和裴二郎兩人手上的汗水正順著兵器的纏麻木柄流淌。
    “換位!”裴二郎突然矮身撞進藍朔樓身後,兩人背脊相貼的刹那完成攻守輪轉——藍朔樓的長槍改刺為掃,專攻下三路;裴二郎的刀勢化作圓月,格開漫天飛來的繩鏢刀劍。
    就在這時,廊柱陰影裏突然刺出冷槍,藍朔樓旋身用槍纂砸斷偷襲者的鎖骨,順勢將人挑飛撞翻銅鑄仙鶴香爐。
    三百斤的銅爐轟然傾倒,咕嚕嚕滾著碾碎三架雲母屏風,終於卡死在廊道轉角。
    喘息之機不過片刻,大群太監架著滿臉飆血的王德成,從另一個方向襲殺上來。
    一時間,三人被圍在了萬紅廊中。
    看著左右二人汗涔涔的臉頰,吳桐對藍朔樓低聲問道:“我讓你準備的令炮,在哪兒……?”
    話音未落,藍朔樓反手扯開腰間的牛皮囊,把一根小小的火器筒塞進他的手裏。
    銅爐卡死廊道的瞬間,遠處突然響起一聲低沉的號角。
    裴二郎瞳孔驟縮——這是兄長裴大郎率領的宮廷侍衛隊所用巡衛號。
    “禁軍巡夜!”炸雷般的吼聲裹著夜風,衝進萬紅廊。
    隻見一名年近不惑的漢子昂首闊步走了過來,他蓄著燕尾須,身形高闊魁梧,眉眼臉型依稀和他兩位弟弟有八分相似。
    當他按刀而立時,甲胄關節處的虎頭吞金獸隨呼吸起伏,玄鐵山文甲護心鏡上鏨刻著五瓣海棠——山西平陽裴氏的族徽在火光下泛著冷光。
    三十名金甲侍衛隨即大步而入,裴大郎的玄鐵山文甲鏗鏘作響,他揚起手中令旗直指王德成:“吳桐出宮取藥乃皇後特批!爾等聚眾攔阻,是要謀逆嗎?”
    王德成捂著還在噴血的塌鼻梁,甕聲甕氣地低吼:“裴大人好大的官威!此人可是……”
    “懿旨在此!”裴大郎厲聲打斷老太監的話,他抖開一卷明黃絹帛,右下角鳳印在火把下泛著朱砂紅光。
    他靴跟重踏地麵,逼上一步說道:“倒是王公公您,帶著上百內侍持械夜行——”他捏著劍指,鐵槍般的食指戳向瑟瑟發抖的小太監們:“按《大明宮律》,無旨聚眾逾十人者,杖斃!”
    侍衛們齊刷刷亮出刑杖,包銅的杖頭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原本還有些躍躍欲試的太監們頓時全部呆住,幾個機靈的已經偷偷拋了兵器。
    眼見局麵得以控製,裴大郎突然轉身,一把搶過弟弟手裏的大杆刀,揚起巴掌狠狠抽了弟弟一耳光:“還有你!蹚這般渾水做甚!”
    這一巴掌打得裴二郎踉蹌半步,卻同時在聲色嚴厲中,巧妙將弟弟推進了侍衛們的保護圈。
    裴大郎看向吳桐,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後,對他合起手來,微微鞠了一躬。
    裴大郎這番行禮讓吳桐愣住了,裴大郎看出了他眼中的疑竇,輕聲開口解釋道:“吾家三弟從雲南前線寄信來了,說當初是您擢升他成了百戶,我謹代表我父親,在此謝過先生。”
    這一幕看得老太監眼角直抖,他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裏擠出命令:“撤!”
    人群鳥獸狀潰散,王德成臨走前側身陰笑:“姓裴的,你護得住一時,護不住一世!咱們走著……”
    “本官戍衛宮禁,如今已整整九載,什麽風浪沒見過!”裴大郎手扶長刀打斷他,刀柄雲紋映著火光:“本官送走過七任直殿監大太監,怎麽,王公公忘了前車之鑒?”
    最後一個字落地時,王德成正捂著滿臉鮮血,甩著袍袖大步離開。
    裴大郎轉過身來,把弟弟拉到自己身邊,對吳桐說道:“我隻能暫時嚇退他們,我和我弟隻能送到這裏,剩下的路願先生多多保重。”
    長兄如父,吳桐自然明白裴大郎的顧慮,他沒說什麽,隻是深深躬身,向眼前的兄弟二人施禮答謝。
    山西平陽裴氏,無愧一門三虎之名。
    當最後一支火把消失在宮道盡頭,吳桐和藍朔樓二人正飛快穿過最後一重宮禁。
    與此同時,坤寧宮內。
    朱元璋伏在病榻前,掌心顫抖著貼在朱雄英滾燙的臉頰上,目不轉睛凝視著氣息奄奄的孫兒。
    也就在這時,朱雄英似有感應,他睫毛顫動了兩下,居然回光返照般睜開了眼睛!
    老皇帝渾濁的瞳孔裏霎時間炸開星火,他急忙大喊:“妹子!標兒!快……”
    太子朱標撞翻了燈盞撲到榻前,卻見幼子嘴唇翕動著,吐出幾聲微弱的氣音:“皇爺爺……”
    “哎!哎!皇爺爺在呢!”朱元璋慌忙把耳朵貼上去,聽見的卻是:“我要走啦……”
    七歲孩童的尾音消散在最後一聲喉鳴間,朱元璋始終保持著俯身傾聽的姿勢,直到馬皇後掰開他緊攥床幔的手——五道血痕正順著明黃錦緞緩緩暈開。
    “毛驤。”老皇帝的聲音輕得像雪花落地:“把吳桐……”他慢慢抓起孫兒的小手按在自己臉上,溫熱的液體終於衝潰鐵幕:“給咱活著帶回來!”
    “是!”
    那一晚,悲傷的氛圍籠罩在這片王氣衝天的皇城上空,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