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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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厭的刀鋒刺入心髒的瞬間,世界驟然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被萬丈深淵的冰冷海水瞬間淹沒,所有喧囂如脆弱泡沫般無聲破裂、消散,隻餘下我自己粗重而混亂的喘息聲在顱骨內沉悶地回響,以及那冰冷刺骨的金屬質感穿透皮膚、肌肉、骨骼,直抵靈魂最幽暗的深處。
    奇怪的是,竟無一絲預想中的撕裂痛楚,反而有一股奇異的、帶著生命律動的暖流從傷口處汩汩湧出,如同春日解凍的溪流般溫柔而迅疾地蔓延開來,瞬間浸潤了四肢百骸,帶來一種近乎麻痹的舒適感。
    我垂首望去,隻見那柄曾閃爍致命寒光的能量刃竟似初春冰雪般急速消融,分解成千萬縷纖細、閃爍著微芒的光絲——那是暗紅如凝固之血與乳白似迷離晨霧的兩種光絲,它們宛如擁有獨立生命的活物般劇烈蠕動、彼此交織,又爭先恐後地鑽入我和他胸前的傷口,帶來一陣陣細微卻深入骨髓的酥麻刺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生靈在皮下遊走、嬉戲、啃噬,每一次細微的蠕動都精準地牽動著敏感的神經末梢,帶來戰栗。
    “你......”
    我喉間剛艱難地擠出第一個音節,便驚覺自己的聲音扭曲變形,每一個字都拖著沉重而詭異的雙重回響,一重是我自己的,另一重則低沉、陌生,如同另一個沉睡的靈魂在喉腔最深處同步低語,那陌生的共鳴感讓我脊背瞬間爬滿寒意,汗毛根根倒豎。
    沈厭的額頭重重抵住我的,冰冷的汗水與溫熱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他的黑眸中翻湧著複雜如漩渦的情緒——是長久背負秘密後釋然的解脫?是麵對未知融合時恐懼的顫栗?還是某種深沉得幾乎要將我靈魂都吞噬殆盡的、近乎病態的占有欲?
    他的呼吸灼熱而急促,帶著鐵鏽般的濃重血腥味,噴在我的臉頰上:“現在,我們真正共享一顆心髒了。”話音未落,如同厲鬼的尖嘯驟然撕裂凝固的空氣!
    礦脈女性的尖嘯聲波如實質的利刃般震蕩開來,瞬間震碎了穹頂僅存的天花板,碎裂的巨石如末日暴雨般傾瀉而下,砸在地麵激起漫天嗆人的塵埃。與此同時,初代的身影鬼魅般閃現至我們身後,結晶化的手臂閃爍著幽冷致命的寒光,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鐮刀,帶著刺耳的破空聲,直刺向沈厭毫無防備的後心:“叛徒!”
    然而,下一秒,初代那雷霆萬鈞的攻勢戛然而止,結晶手臂被無形的力量死死定格在半空。
    並非沈厭及時反擊——是我。
    我的右手不知何時已違背意誌般抬起,五指大張,掌心處毫無征兆地迸射出無數條乳白色、散發著純淨卻危險氣息的光索,它們似有生命的毒蛇般瘋狂蜿蜒、纏繞,瞬間便裹住初代全身,將他如同琥珀中的昆蟲般牢牢禁錮在原地。
    更令人心悸的是,這些光索的表麵並非純淨,而是浮動著無數暗紅色的細密紋路,如同搏動的詭異血管般起伏、脈動,它們與沈厭周身散發出的能量氣息完美交融、不分彼此,共同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如同深淵凝視般的沉重壓迫感。
    “雙向汙染...這怎麽可能...”
    蘇芮踉蹌著後退數步,臉色瞬間煞白如紙,眼神中布滿了驚恐的裂痕,仿佛親眼目睹了世界法則的徹底崩壞,“這違背了所有已知的規則...禁忌的融合...”她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
    礦脈女性突然停下了後續的攻擊姿態,歪著頭,以一種非人的、帶著審視獵物的目光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我們緊緊相貼的身影。那雙非人的眼眸裏先是閃過一絲冰冷的玩味精光,旋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殘忍笑意:“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她的指尖優雅而緩慢地輕點著自己的太陽穴,動作輕柔得近乎溫柔,卻帶著刺骨的寒意,“你們偷走的不隻是那枚‘碎片’,還有這個。”隨著她指尖的落下,一股洪流瞬間衝垮了我意識的堤壩!
    記憶的洪流如同山崩海嘯,瞬間衝垮了我意識的脆弱堤壩,清晰得令人窒息、絕望的畫麵洶湧淹沒了我所有的思緒。
    我瞥見二十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深夜,少年沈厭渾身浴血,如同從地獄爬出,跪倒在礦脈之前,懷中死死緊抱著一個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小小軀體——那是個女嬰,胸口處赫然嵌著一塊暗紅色的、脈動著的結晶,那微弱的光芒映照著他蒼白如紙、寫滿絕望的臉龐。
    而在他們身後,陰影之中,林博士正將一支閃爍著寒光的針管,狠狠刺入礦脈女性的脖頸深處!實驗室慘白的冷光下,那場景扭曲而殘酷,凝固成一幅無聲的、褻瀆神靈的獻祭圖景......
    “她把你改造成鑰匙。”
    沈厭的聲音直接在我混亂的腦海中回蕩,低沉依舊,卻帶著更加清晰、無法忽視的詭異雙重回響,如同兩個靈魂在同時低語,“我們偷走的,是鑰匙最核心的部分。”
    右肩的紋路驟然發燙,仿佛烙印被點燃,與此同時,脊椎深處那枚不屬於我的“心髒”開始了劇烈的搏動,每一次沉重無比的跳動都如無形的重錘狠狠擊打著我的神經中樞,牽動著全身肌肉不受控製地痙攣、抽搐。
    這次,在極致的痛苦中,我終於無比清晰地辨清了它的搏動節奏——那絕非尋常人類心跳的韻律,而是某種古老得如同大地初生、遙遠得如同星辰寂滅的奇異頻率,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神秘鼓點,又似宇宙盡頭群星的低沉囈語...
    “召喚。”
    礦脈女性微笑著抬起手,如同指揮交響樂般優雅。實驗室的地麵驟然浮現出一個巨大無比、結構繁複的光陣,無數玄奧的符文如活蛇般在光流中瘋狂流轉,散發出刺眼奪目、幾乎要灼傷視網膜的熾白光芒,瞬間將整個血腥的空間染成一片沒有陰影的純白,“歡迎回家,我親愛的女兒。”
    光陣亮起的刹那,毀滅的氣息彌漫。沈厭猛地抓住我的左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按在他自己劇烈起伏的心口上,他的掌心滾燙得如同燒紅的烙鐵:“還記得孤兒院那場大火嗎?”
    他胸腔內的心跳在我掌心下瘋狂地鼓動,急促得如同戰場上的催命戰鼓,每一次搏動都傳遞著絕望與瀕死的共鳴,“你問過我...為什麽我總能找到你...無論你藏在哪裏...”他的聲音嘶啞,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被塵封的記憶碎片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暴力重組,畫麵清晰得刺痛雙眼,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現。
    七歲那年,孤兒院廚房發生劇烈爆炸,濃煙滾滾如猙獰黑龍騰空而起,火光衝天映紅了整個絕望的夜空。混亂中,一個黑影逆著驚慌失措奔逃的人流,義無反顧地衝入那片火海煉獄。
    我蜷縮在熾熱的角落,看見那黑影的手臂被烈焰舔舐得皮開肉綻,焦糊的氣味刺鼻,他卻用那殘破的身體固執地將我死死護在身下。當時濃煙遮蔽了他的麵容,但那不顧一切、如同守護珍寶般的氣息與姿態——
    “是你...一直都是你...”
    我死死盯著沈厭鎖骨下方那道熟悉的、猙獰如蜈蚣盤踞的陳年燒傷疤痕,一股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如同毒蛇般噬咬著我的心髒,“等等...不對...那個時候...你應該還在...實驗室裏...被禁錮著...”
    “所以是克隆體?多麽天真的想法!”
    初代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掙斷了纏繞全身的光索,結晶手臂如同劃破夜空的慘白閃電,帶著複仇的怒火狠狠刺穿了沈厭的肩膀!滾燙的鮮血如噴泉般濺灑而出,染紅了我的視線,“別天真了!你懷裏抱著的那個女孩,她一直都是——”
    沈厭的怒吼與初代的咆哮幾乎同時響起!一道乳白色的能量刃瞬間從初代胸口貫穿而出,但這一次,刃身已完全蛻變成了純淨的乳白色,表麵卻浮動著屬於我的、閃爍著淨化之力的金色紋路,光芒聖潔卻帶著凍結靈魂的致命寒意。
    “閉嘴。”
    沈厭的聲音冷得像萬載玄冰,他手腕冷酷地轉動刀柄,眼神鋒利如冰刃,初代的身體在他冰冷的注視下開始寸寸崩解,化作塵埃無聲飄散,“她不需要知道這些...永遠不需要。”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礦脈女性倏忽閃現至我們麵前,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極限。她伸出手,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輕觸沈厭染滿鮮血與汗水的臉頰,指尖帶著冰冷的觸感滑過他肩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可憐的孩子...被謊言喂養長大...你以為瞞著她...就能改變你們肮髒融合的本質?”
    她的指尖緩緩下滑,最終停在他劇烈起伏的心口位置,帶著憐憫的殘忍輕輕按壓,如同撫弄一件即將碎裂的珍貴瓷器,“你這裏跳動的...可是用我女兒的血肉...精心培育出來的贗品啊...”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針,紮入靈魂深處。
    轟隆——!
    整座龐大的實驗室建築猛然劇烈搖晃起來,如同遭遇了十級地震。頭頂傳來令人牙酸的斷裂聲,最後一塊巨大的天花板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轟然砸落!千鈞一發之際,沈厭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將我狠狠推向唯一閃爍著微光的出口,巨大的推力讓我完全失去平衡,狼狽地向前踉蹌跌倒:“跑!快跑——!”
    預想中的撞擊地麵並未發生,我撞進了一個冰冷、堅硬、毫無生氣的懷抱。
    零號不知何時已如鬼魅般繞到了後方出口,他由黑紅結晶構成的手臂如同最堅固的鐐銬,將我牢牢禁錮在懷中,那寒氣刺骨,如同無數冰錐紮入骨髓:“抓到你了...我逃婚的小新娘。”無機質的聲音裏帶著扭曲的滿足。
    身後,沈厭目眥欲裂,試圖不顧一切衝來救援,卻被廢墟中突然蠕動“複活”、傷口快速結晶愈合的初代死死纏住,兩人在碎石與煙塵中如同野獸般激烈纏鬥在一起,拳腳碰撞的悶響如同風暴。而礦脈女性,隻是微笑著再次抬手。
    地麵那巨大的光陣驟然亮起,無數根尖銳無比、閃爍著致命寒光的暗紅色結晶尖刺如同雨後毒筍般破土而出,瞬間林立!
    所有的尖端,全部精準無誤地指向——我的腹部。鋒芒畢露,寒光凜冽,死亡的觸感近在咫尺。
    “儀式需要純潔無垢的祭品。”
    她輕聲細語,聲音如蜜糖般甜美,卻比任何詛咒都更加致命,“可惜啊...我最親愛的‘女兒’...你已經被那卑劣的汙染玷汙了...失去了作為祭品的資格...”歎息中帶著無盡的惋惜與殘忍。
    話音未落,零號禁錮著我的結晶手臂猛然發力,尖端如同最鋒利的鑽頭,狠狠刺入我的小腹!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高壓電流般瞬間蔓延全身,我痛苦地弓起身子,發出無聲的痙攣。
    在意識模糊的瞬間,我瞥見沈厭的雙眼——那曾經深邃的黑眸,此刻已徹底變成狂暴、絕望、完全非人的暗紅色,瞳孔收縮成針尖般大小,裏麵翻湧著毀滅一切的瘋狂。
    “不——!!!”
    他撕心裂肺的咆哮聲中,整座搖搖欲墜的實驗室被一股遠超礦脈力量的、更古老、更蠻荒的恐怖力量生生撕扯、粉碎!空間如同脆弱的玻璃般扭曲、崩塌,碎片如流星般向無盡的黑暗飛濺。
    而在意識被劇痛和黑暗徹底吞噬前的最後一刻,我恍惚看見自己小腹湧出的、混著結晶碎片的殷紅血滴,無聲地滴落在地麵那殘破的光陣符文之上。
    那殷紅的液體如同擁有生命般迅速滲入符文溝壑。
    下一秒,不可思議的景象發生了——那些冰冷、堅硬、代表毀滅的暗紅結晶,在浸潤了血液的符文之上,竟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開出了花。
    花瓣晶瑩剔透,如同最純淨的水晶精心雕琢而成,散發著幽幽的、夢幻般的藍色光芒。
    它們在崩塌的廢墟與毀滅的能量風暴中,靜靜地、頑強地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