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起靈停下腳步。
    他抬起頭，環顧著這座宏偉的神殿。
    他平靜的語調響起。
    “我來過這裏。”
    赫連停下腳步，微微側身，金瞳看向他。
    這麽快就恢複了記憶？
    張起靈的目光掠過神殿的穹頂、長明燈、壁畫，最後落在那巨大的神像上。
    神殿內的空氣凝固。
    焚香在殿內流淌。
    鎏金蛇神神像投下威嚴的陰影。
    金眸低垂，俯瞰腳下眾生。
    望著身影幾乎與神像重疊的蛇神大人，齊鐵嘴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其他兩人也一樣。
    副官心中百感交集，他深深叩首，額頭輕觸地板。
    張啟山的目光在牆壁的彩色壁畫上停留。
    殿內成千上萬盞長明燈火光跳躍。
    映得壁畫上的人物仿佛活了過來。
    赫連的目光轉向張起靈。
    “隨我來。”
    赫連向著神殿後側那扇不起眼的暗門走去。
    張起靈默默跟上。
    一直恭敬侍立在旁的雲丹桑布跟在了蛇神大人的身後。
    赫連推開了房門。
    門內房間的氣息與大殿截然不同。
    少了神聖莊嚴。
    多了幾分屬於殘存的溫暖。
    房間簡陋，隻有一張床，一個床頭櫃。
    床上鋪著柔軟幹淨的藏式被褥，雖然陳舊，卻一塵不染，仿佛等待著故人歸來。
    赫連在床邊停下，側身對張起靈道：“跪下。”
    張起靈依言上前，在床前半跪下來。
    “觸摸它。”
    赫連的目光落在那些幹淨的被褥上。
    白瑪離開後，神殿隻剩下在外遊曆的雲丹桑布。
    白瑪的房間應該是回歸神殿的雲丹桑布在打理。
    雲丹桑布把衛生打掃得很幹淨。
    張起靈伸出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撫上床榻上柔軟的織物。
    觸感幹燥溫暖，帶著陽光和皂角的潔淨氣息。
    他不知道蛇神大人為什麽要讓他這麽做，他也不需要知道，他隻用聽從蛇神大人的命令即可。
    雲丹桑布站在蛇神大人的身後，眼中浮現出了一絲疑惑。
    忽然。
    張起靈動作一頓。
    他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了一幅畫麵。
    畫麵模糊不清，隻有混亂的光影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躺在床上的陌生女人，還有從女人眼角滑落的淚水。
    這記憶的碎片來得快，去得也快。
    如同夏夜空中驟亮的閃電，瞬間便將黑暗撕開一道口子，隨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張起靈的手猛地一顫，迅速收了回來，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他臉上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赫連將他所有的反應盡收眼底。
    “這裏，是你母親白瑪長眠之前的居所。”
    張起靈猛地抬起頭，看向蛇神大人。
    “在你十三歲，前往墨脫青銅門接受天授之前，我曾帶你於此，與她告別。”
    赫連的聲音平靜。
    母親……
    白瑪……
    告別……
    張起靈的心像是一口枯井。
    這些詞語像是石頭一樣紛紛砸落，卻隻激起了空蕩的回響。
    沒有任何記憶的碎片再次遺落。
    除了剛剛一閃而過的短暫畫麵，他依舊什麽都沒有回憶起。
    “她逝去後，是由你親手將她埋葬。就在這片神殿之外，藏海花紮根的雪原之下。”
    赫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神殿的牆壁，看到了神殿外燃燒的火紅花海。
    他的視線轉回張起靈身上：“天授之前的你，名字叫做小官。”
    小官。
    張起靈的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一直靜靜聆聽的雲丹桑布，渾身一震，瞳孔微微放大，難以置信地看著半跪在床前臉色蒼白的張起靈，枯瘦的手指顫抖。
    怎麽會……
    雲丹桑布微張著嘴，深深地閉上了眼睛。
    赫連的手輕輕落在了張起靈的頭頂。
    “小官，去外麵的藏海花田。”
    “去感受，去傾聽你的母親。”
    張起靈瞳孔驟然收縮。
    他的腦袋中再次閃過模糊的畫麵。
    畫麵裏，一個少年抱著蛇神大人。
    當少年的臉轉過來，張起靈看到了自己。
    他的心髒猛地一縮，腦海中的畫麵瞬間消失。
    張起靈仰頭望著蛇神大人，緩緩站起身。
    他沒有說話，隻是依循著蛇神大人的指示，默默地轉身，走出了房間，朝著那片藏海花走去。
    房間裏，隻剩下赫連和年邁的雲丹桑布。
    良久，雲丹桑布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朝著蛇神大人深深一躬，聲音顫抖：“蛇神大人，是白瑪在召喚她的兒子……”
    赫連：“……”
    雲丹桑布說什麽呢？
    雲丹桑布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心緒，開始向蛇神大人解釋那段過往：
    “大概是在十年前，一個夜晚，風雪交加……”
    “我在神殿不遠處的雪坡下，發現了一個人。”
    “他幾乎被冰雪覆蓋，渾身冰冷，隻剩下微弱的呼吸。”
    “我將他帶回神殿，為他取暖，喂他藥湯。”
    “他昏迷了數日才醒來。然而，當他睜開眼時，他的眼睛空洞，什麽也沒有。”
    “我問他叫什麽，從哪裏來。”
    “他隻說，他叫張起靈。”
    “除此之外，他什麽都不知道，不記得自己來自何方，不記得為何會倒在雪山。”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孑然一身。”
    “我就讓他在神殿住下了，他所住的就是白瑪的房間，一住就是一年。”
    “他很安靜，大部分時間隻是沉默地看著雪山，或者幫我做一些雜事……”
    “直到一年後的某一天。”
    雲丹桑布回憶著，眼中帶著一絲恍然。
    “他突然對我說，他想起了一個地方，他說他必須去那裏。然後，他就離開了。”
    雲丹桑布的聲音裏充滿了對命運的感慨，他望向蛇神大人：
    “蛇神大人，直到今日，聽到您與他的對話，我才知道，原來張起靈就是白瑪的孩子，就是當年的小官啊！”
    他的話語中，有震驚，有恍然，更有一種命運弄人的悲哀。
    他望著這間房，雙眸逐漸閉上，雙手合十。
    “是白瑪在召喚她的孩子。”
    赫連靜靜地聽著雲丹桑布的話。
    他望著門外那片在風中搖曳的藏海花，望著那個走入花田中央茫然四顧的黑色身影。
    赫連再一次感歎，劇情的強大！
    赫連的餘光從身邊的雲丹桑布身上劃過，他心中已經知道了雲丹桑布的另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