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夜。
    張起靈站在藏海花中，如同亙古以來便存在於此的一塊磐石。
    雪花落在他漆黑的頭發上，落在他的肩頭，落在他的睫毛上。
    一層又一層，緩慢積累著，將他堆成一個沉默的雪人。
    他一動不動，隻有偶爾因雪花落下而輕顫的眼睫，證明著他還活著。
    神殿內。
    燭火明亮，跳躍的火光將溫暖的光暈投在古老的壁畫上。
    齊鐵嘴趴在神殿大門的門框上，緊張地向外窺視。
    “我滴個乖乖！”
    齊鐵嘴縮了縮脖子，仿佛感受到了神殿外那極致的寒意。
    寒意鑽進來，激起齊鐵嘴身上的雞皮疙瘩。
    齊鐵嘴不知道外麵的張家族長是怎麽受得了的。
    他扭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了神殿內靜坐在蒲團上的佛爺和副官，壓低了聲音問道：
    “佛爺，他就這麽在外麵待一宿？這得凍死吧！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張啟山麵前的燭光跳躍，他專注地望著四周牆壁上彩色的壁畫，眉宇間帶著一絲沉靜。
    聽到了齊鐵嘴的話，他的目光並未從壁畫上移開，隻是平靜地開口：
    “張家人，沒那麽容易死。”
    嚴寒，或許能讓張起靈感到不適，但不足以奪走他的性命。
    坐在張啟山身側的副官認同地輕輕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越過神殿的大門，看向外麵那個模糊的雪白輪廓。
    齊鐵嘴見這佛爺和副官都如此淡定，不由得咂了咂嘴。
    好奇心如同貓抓一般。
    他越發湊近大門，打量著外麵那個雪人，嘀咕道：
    “你們張家人身體可真好！欸！你們說說，這個張家族長跟蛇神大人到底是個什麽關係？”
    他縮回頭，眼中閃過精光：“我總覺得，蛇神大人對他有點兒特殊。你們沒感覺嗎？”
    齊鐵嘴正說得起勁，試圖從佛爺和副官那裏得到些認同，卻忽然感覺周身一寒。
    齊鐵嘴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僵在原地，連轉動脖子的勇氣都消失了。
    他能感覺到，蛇神大人正從他身邊，緩緩經過。
    張啟山和副官從蒲團上站起來。
    他們的目光望了一眼蛇神大人的身影後，便低低地垂了下來。
    “蛇神大人。”
    他們恭敬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著。
    齊鐵嘴的舌頭像是被凍住了，怎麽都發不出聲音。
    赫連望向門外，落在那個被雪花覆蓋的身影上。
    小官就這樣在外麵待了一整夜？
    赫連行走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從僵硬的齊鐵嘴身邊掠過，走向殿門。
    走出神殿，赫連進入藏海花之中，走向張起靈。
    藏海花在風中搖晃著身體，像是起伏的紅色海浪。
    渾身被白雪覆蓋的張起靈格外顯眼。
    赫連的腳步停在張起靈麵前，身形頎長，垂眸凝視。
    張起靈的臉頰也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凝結成冰晶，晶瑩剔透，仿佛能看到他青色的血管。
    張起靈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到來，一直微闔的眼眸緩緩睜開，睫毛顫動，雪花撲簌簌地落下。
    他的眼神依舊是一片沉寂的空白。
    他靜靜地回望著蛇神大人。
    赫連沒有開口，也沒有任何動作。
    下一秒。
    覆蓋在張起靈身上那層厚厚的積雪，仿佛被一雙無比輕柔的手拂過。
    雪花一層層地從他頭頂、肩膀飄落，露出他原本的黑發和衣衫。
    【張起靈神秘值+100000】
    “感受到了嗎？”
    赫連收回薛定諤之手，問著眼前的張起靈。
    張起靈沉默著，然後，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感受到了。
    他感受到了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安寧。
    一種歸屬。
    他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存在。
    他被其注視、被其接納。
    整個夜晚，萬籟俱寂，隻有雪落下的聲音和他心髒跳動的聲音。
    赫連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氣。
    沒有變成一塊兒石頭就好。
    白瑪定然是不願意看著小官變成一塊兒石頭的。
    小官能感受到，就說明赫連在小官天授之前做的一切不是白忙活一場。
    “進去吧。”
    赫連沒有多說什麽，轉身重新走向神殿。
    張起靈沉默地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後。
    他的動作有些僵硬，他的黑瞳專注地望著蛇神大人的背影。
    他好像，有一種等了蛇神大人很多年的感覺。
    事實上，他也的確等了蛇神大人很多年。
    但是微妙的不同浮現在他的心頭。
    小官解釋不清。
    也無法開口。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神殿。
    風雪被阻攔在神殿大門之外。
    溫暖的熱氣將小官包裹。
    齊鐵嘴低垂著腦袋，垂手站立，神情恭敬。
    他的心忐忑不安。
    蛇神大人剛剛聽見了嗎？
    齊鐵嘴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蛇神大人用神力為張起靈拂雪的那一幕。
    他的直覺是對的。
    蛇神大人對張起靈，跟對他們是不一樣的。
    齊鐵嘴的眼睛在神情淡漠的蛇神大人和沉默不語的張起靈之間轉了幾個來回。
    他用手肘悄悄捅了捅身邊站得筆直的副官。
    他在想，副官感覺到了嗎？
    應該能感覺到吧！
    畢竟在張起靈出現之前，最受寵的人是副官。
    齊鐵嘴擠眉弄眼，控製不住自己一般，用氣聲朝著副官說道：
    “副官，瞧見沒？你失寵了啊……”
    副官麵無表情，仿佛什麽都沒聽到，連眼神都沒有偏斜一分，依舊身姿挺拔地站在原地。
    無人察覺，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副官的確能感覺出來。
    蛇神大人對他們，跟對張起靈完全不同。
    副官的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了那兩張搖籃床。
    張啟山的目光落在張起靈的身上。
    一道冷漠的視線落在了張啟山的頭上。
    張啟山一愣，他的視線與蛇神大人相撞。
    蛇神大人的金瞳仿佛燃燒著刺痛雙眼的金焰，張啟山心中一凜，立即垂下眼簾，收回了打量張起靈的視線。
    八爺這一次說對了。
    原以為淡漠無情的蛇神大人，竟然也會有私心？
    經過一晚的思考，赫連心中已經有了計劃。
    “回張家古樓。”
    赫連對張起靈說道。
    他要去張家古樓取一個東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