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將軍】叁 邸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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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情?”李箸聽著下頭客人的吵鬧聲,也探出了頭,店夥計也是有些眼力見得,一下子便溜了下去,去告訴麗娘這個情況了。
李箸一瞧見金吾衛也就知道今天這裏出事了,好巧不巧今天他請客的地方是這裏,他笑了起來,這倒是有緣。
麗娘此刻渾身的匪氣或許是受到了刺激,都出了來,明明溫柔至極的衣服,生生穿出了殺氣騰騰的感覺,她瞧著客人和金吾衛亂成了一鍋粥,也是生了氣,但是她忍了。
她整個人煩躁得很,一手撥著算盤,一手則在下頭,不知道拿著什麽。
店夥計則看得很清楚,她現在正踩在底下放酒的酒案上,一隻手曲了起來在櫃台上打著算盤,另一隻手的手肘就撐在那條腿的膝蓋上,拿著一把菜刀。
她聽著櫃台外頭聲音越來越大,瞧著前麵一群人吵吵鬧鬧推推搡搡,咒罵之聲不絕於耳,實在是亂得很,心裏隻覺得火起,她突然就出了手,嚇到了旁邊幾個酒舍的小夥計,她手裏一把菜刀就這麽直直飛了過去,插在了遠處門框上,發出“嗡嗡嗡”的餘震。
所有人霎時間鴉雀無聲,抬頭瞧著那把菜刀,咽了咽口水,若是那把菜刀往下幾分,隻怕是在座各位頭都給囫圇了去。
那幾個金吾衛也瞧了瞧那把菜刀,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他們望向她的眼神有些探究,能夠有如此好的刀功,這女人定也是不簡單的。
譚莒還是知道一些的,他心頭歎了口氣,隻可惜那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許多人都變了,現如今已經沒有了鐵娘子,隻有康順酒舍的麗娘。
“閉嘴!回房!若是想被當成殺人犯就盡管出去!這裏不是集市,也不是可以討價還價的地方!”麗娘柳眉一豎,那些人被她手段嚇了一跳也不敢亂動,原本瘋亂的人群,現在什麽也不敢說了,麗娘將腿抽了回來,瞧著那請了木雕大師給雕刻的木門又被自己毀了,頓時歎了口氣。
人群裏安靜許久之後,突然便有了反抗的聲音:“老板娘,我也知道這裏出了命案,可是我們隻是過來住了一晚,今日我們得出城啊……”
麗娘右指翩飛,隨後右指一扣,將算盤抓了起來,抖了抖,算珠歸零之後也不再管,放在了一邊:“你辦什麽事情比破案更重要?你什麽事情比人命更重要?”
“這……死的人是誰我們也不清楚,留在這裏……”那人似乎是想再反駁幾句,最後瞧著她似乎有把筷子飛過去的趨勢,也就不敢說話了。
楊麗娘終於緩緩從櫃台後出了來,或許是因為她耍了飛刀心情很好的緣故,整個人臉上的戾氣倒是消散了一些:“第一,這裏的地契地皮是我的,你們住在這裏,那麽便是我的客人,客人出了事情,我責無旁貸;第二,昨夜死亡之人,是酒舍內死的,所以,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我,所以未經過同意,不得離開。”
李箸其實已經出了包廂,他倚著欄杆望著下頭,瞧見麗娘的飛刀,瞧著她的眼眸更深了些。
譚莒瞧見麗娘開了個好頭,自然也是要順坡下驢的,丹田一發力,聲音大得很:“都回房,我們金吾衛自然會一個個盤問,若是沒有問題,自然放你們離開!若你們都擁在一起,就別想著審問了!直接抓了!”
那些人似乎是被前一出飛刀給整怕了,前有刀劍,後有悍匪,隻得退居自己房間。
李箸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愣了一愣,隨後順著走廊拐角處下了樓。
譚莒本是神氣得很,突然便瞥見了一抹熟悉的白影自樓上緩緩下了來,瞬間眼角一抽。
他吩咐好其他金吾衛之後,小跑迎了上去,那小眼睛眯著著實喜人:“喲,少卿,您怎麽今日在這地方……”
“這裏怎麽了?莫不是此處有窩藏賊人?”李箸笑得溫雅,掃視了一眼前方依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笑容溫雅,瞧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譚莒也是留了個心眼的,也不敢和少卿多說案子細節,隻說是普通命案:“嗨,沒事沒事,就是死了個人,不過這人可了不得,死的是寫報的邸吏,還不知道怎麽死的,下官正準備查呢,少卿大人今日這是?”
“約人,他現在怕是也進不來了。”李箸嗤笑了一聲,隨後將話題又引到了案子上,“擬報之人所傳皆乃朝廷之事,死在這裏,你莫要認為朝廷不會過問,勘察仔細些。”
譚莒聽見他的話之時,額頭冷汗便出了來,他確實是有私心的,他若是將案子破了,他家大人拿到的獎勵自然會多一些,順帶著他也帶光。
“是,譚莒受教了。”
李箸瞧著他這瑟縮模樣,自然也是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也不再追問,轉身便上了樓:“本官且去看看現場。”
譚莒拍了一下他自己的臭嘴,瞧著那襲白袍已經飄然上了樓,卻也隻能跟上。
三樓顧客基本上都已經去了二樓,因為說是和屍體同一樓,頗為不吉利,都去下頭吵著要更改客房,將那些小夥子折騰得手忙腳亂,不過也有好處,案發現場不會有人進去了。
李箸走至一處便停了下來,他聞了一會兒,便將那扇門拉了開。
正是發生命案的屋子。
他進去之前脫了鞋,又將懷中白帕拿了出來。跟在他身後的譚莒瞧著他如此行事,也依葫蘆畫瓢,學著脫鞋進了屋。
李箸蹲在了地上,伸手摸了一下已經混著血液幹涸在毯子上的沙礫,湊近聞了聞,輕輕皺了眉。
他側了頭,側臉很白,著實是個貴公子,是不經風霜雨露的公子哥兒:“問了發現屍體的人沒有?另外屍體麵貌畫下來了麽?”
譚莒說話聲明顯低了下去:“還未……”
房間很安靜,襯得李箸的呼吸聲一時有些重:“……”
畫師其實是畫好了屍體圖,隻是畫到最後一筆就暈過去了,他這人暈血,為了錢還隻能硬著頭皮畫,每次畫完屍體都得暈個半天。
這畫師也經常被阿寶拿來調侃,這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典型案例。
李箸聽到解釋之後,也沒什麽表情,他淡淡瞥了一眼站得得筆直的譚莒,隨後又大致將屋子裏掃了一眼。
血大致都在書案地毯處,所以屍體應當就是在那兒被發現的,地毯上血跡分界很明顯,沒有血的那一側大約是有衣服遮住了或者吸了大部分的血,所以分界有不規則鋸齒狀。根據凹下去的兩個印記,且一旁血跡並未滲透,可以判定,至少人是跪在書案之前的。書案上的血卻是極少,按照常理,若一個人被殺死,並且將器官拿出,尤其是心髒,必有血跡,並且,血絕對不會如此乖順,定會噴濺。
所以,這裏出血量並不正常。
他皺了皺眉,又撿起了沙礫,仔細瞧了瞧。
沙質偏細,並且與一般沙子似乎是有些差別,摸起來頗為細順。他將手帕翻了個麵,隨後撿起了一些沙礫,放在掌心,預備帶走一些。
譚莒瞧見他如此行為,也不敢阻止,隻得安靜立於一旁,不敢打擾。
李箸將白帕折好,放入了袖袋。他在房間裏徘徊許久,終於在窗邊站定,他低下了頭,窗口這棵槐樹不知道是死了還是如何,竟然葉子也是疏疏落落的,他低下頭的時候瞧見了樹下的那隻黑貓。
那隻黑貓側身躺在樹下,打了個哈欠,遠遠瞧著牙齒倒是很尖利。它打完哈欠,似乎預感到了上頭人的注視,又抬了頭,頗為慵懶地朝著李箸眨了眨眼睛,隨後又轉了頭,不予理會,專心舔著自己的黑爪。
李箸瞧著那隻黑貓,瞧了許久,最後歪了歪頭,轉了一下自己的頭頸,隨後將視線停在了榻上。
榻上的被褥呈現翻開狀態,並未折好。
李箸突然便側頭問了一句:“你晚上什麽情況才會起來走動?”
“起夜,或者渴……”
李箸笑了一聲:“嗯,按照我們推測的來推斷罷,這死者他應當是夜半起的身,或許因為很熱或許又因為其他原因,他把窗打了開來,順便支住了,隨後他被人殺了。”
“……”譚莒總覺得這個推論實在是太過簡單了些,他的臉有些精彩紛呈,想說,卻又不敢說,憋得可辛苦了。
李箸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麽,眼睛一轉,餘光瞧了瞧譚莒,上下掃視了一眼,譚莒隻覺得有股冷意自腳上直直躥上來,李箸他聲音卻是溫潤好聽:“現如今的天氣,並不熱,為什麽他要開窗?你可曾想過?”
譚莒有些磕磕巴巴:“這……下官……”
“並且,若是他要喝水,那為何他隻去開了窗,而房間另一處的茶水一杯未倒?”
“……”
李箸深深歎了口氣,不得不說,這金吾衛查案和京兆尹府是不能比的,更別說和大理寺了,他能理解。
“你且就你的思路去審問罷,本官出去一趟。”李箸說完便拂袖而去,留下純白色的背影,這種場景譚莒怎麽看怎麽熟悉。
李箸就這麽淡淡然從金吾衛包圍中走了出去,金吾衛自動讓出了一條道,他能夠出去,更加讓百姓們沸騰了起來:“憑啥他就能出去啊!”
知情的金吾衛被鬧得煩了,也就反吼了回去:“那是大理寺少卿,你們一介白衣,如何能比啊?!”
“……”
為了辦案,麗娘特意清出了一間客房當做審訊室,因為是自己的酒舍出了命案,所以也就自己首當其衝第一個接受盤問。
譚莒將衙內的推官師爺都領了過來,主要讓推官詢問,師爺記錄,自己則在一旁瞧著,以防外頭有人找麻煩亦或者凶手行凶。
推官瞥了一眼跽坐著的麗娘,點了點頭,給師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準備記錄了,之後便望向了對麵的麗娘,問道:“你是何人?”
麗娘坐得筆直,她身材勻稱,低頭之時肩膀線條非常好看,盤桓髻上彩珠隨著她低頭搖曳:“民婦楊麗娘,雍州人士,來長安五年有餘。”
推官聽見民婦二字之時愣了愣,又才注意到她的婦人發髻,下意識問了一句:“你夫君在何處?”
麗娘的背影僵了一僵,臉上沒有表情,瞧不出心理變化,她的手緩緩攥緊,聲音有些悶:“已逝。”
推官戳中了別人的痛處有些尷尬,一張臉有些紅,隻得扯去了別的地方:“啊,抱歉……死的人你可認識?”
麗娘也緩了過來,點了點頭,她抬起了頭,瞧著書案下方的地毯,瞧久了,一時發起愣來:“嗯,認識,他是長安人士,名叫長林,姓王,平日奔波長安西域,因民婦所處坊間靠近宮門,故而他經常住在民婦酒舍裏。”
推官點了點頭,理了理搜集來的資料,瞧見麗娘的交代與上頭記載並無二致,隨後又問道:“他是什麽人?你可知道?”
“他是邸吏,每日所需也便是一些紙張以及四寶,應當就是將戰況寫報,告於皇上,這些朝廷之事民婦著實不清楚。”
“那他人平日如何?”
“他這人平日說話有些急躁,大約是因為趕時間養成的習慣,他如今口音變了許多,大約大漠等地方走多了,大約被同化了,聲音也是嘶啞得很,聽著不太舒服。”
麗娘出門之時示意店夥計進去接受盤問,隨後低頭回了自己房間,也沒有去理一旁那些好奇之人的詢問。
她關上了門,方才深深出了口氣,仔細瞧,她的眼神其實極其疲憊。
她輕輕坐在了榻上,從枕頭下抽出了彎刀。
這彎刀極為精致好看,刀柄尾部有著一圈綠色翡翠,刀柄與刀身銜接之處有一顆紅寶石,這也是這柄彎刀最大的一顆寶石。
她撫摸著它,似乎想起了什麽,眼睛望著一處,便不再動,似乎是穿越了時間,瞧見了什麽似的。
她收回了視線,沉沉歎了口氣,睫毛在她下眼瞼投下了一抹陰影。
“我聽你的話,來長安了,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