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將軍】肆 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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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箸身姿綽約,飄飄然去了秘書省。
    長安平日都很熱鬧,無論是外城還是內城,而秘書省或許是整個長安最為安靜的地方,或許也是整個大唐最為安靜的地方,那裏的官員幾乎做事都不會發出一絲聲音。
    李箸對於那攤沙子是有些懷疑的,與正常沙子比較起來,這沙子著實細順了,倒像是被什麽東西磨蹉成那個模樣,倒像是海水的沙子。
    但是他並不確定。
    所以他來了這裏。
    蘭台秘書省之官,以博學出名,掌管大唐圖書,兼有史官、天文、曆書、計時的職責 ,比如參與修編史籍、記錄皇帝起居、觀察天象等,可以說博學多識之名,無人可否認。
    此代秘書監少監在許多年前,說來也是個神話,三歲便可寫詩,五歲作詩百首,每首皆廣為流傳,十歲參加筆試,從數百神童中脫穎而出,參加了前兩次的大考,盡在第一,參加了殿試又是一舉奪元,此等神童震驚長安。
    更加令人驚奇的是這個神童,其實是個女娃娃。
    李箸來此其實是想讓這位學識淵博的少監幫忙鑒定一下,這到底是哪裏的沙子。
    其實離神童的神話已經很久遠的事情了,當年那位神童也早已成家,成了婦人,她早已褪去了年輕時候的心浮氣躁,進入秘書省當值,讓她明白了很多道理。
    她一大早便聽見宦官來報,大理寺少卿來訪,她也隻得放下手頭的書目編寫,去接待這位貴客。
    少監名字很是文雅——宋文妤,她其實生得不算太過好看,中人之姿,隻是身上有股書卷氣,為她氣質增色不少,氣質這東西其實年紀越大越是出色,她這個年紀倒是極為亮眼。
    秘書省很安靜,也沒有什麽多餘的房間用來見客,李箸第一次進入了號稱大唐藏書最多的地方,宋文妤的公案在最上頭,秘書省的官員瞧見他們二人說話也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表情,隻是抱著書卷輕輕一俯身,已當作見過禮了,隨後抱著書帛走至自己書案邊開始整理抄錄。
    整個氣氛安靜得很。
    宋文妤點了點頭,當作見禮後,接過了李箸遞過來的白帕,她將白帕放在了書案上,緩緩打了開,上頭的沙礫是有些紅色的,且粘連的,她的眉蹙了起來:“這是染了血的?”
    李箸笑著點了點頭,也不敢太過大聲說話:“嗯,據說是從屍體胸腔內流出,應當是凶手故意填進去的。”
    “嗯……且讓本官瞧瞧。”宋文妤從懷中摸索出了一顆珠子,這顆珠子通體圓潤,李箸瞧著她將它放在了沙礫之前,她的眼睛很是專注地瞧著下頭的沙礫。
    李箸也不急,就這麽靜靜等著。
    宋文妤瞧了一會兒,又用手撈了撈,最後點了點頭,輕輕道:“這應當是大漠的沙子,與平常沙礫並不同,平常沙礫大多河沙,色較亮且粗,這沙不是河沙,卻也不如海沙一般黏手,那大約是沙漠的沙子了。”
    宋文妤輕輕抬了頭,將白帕遞回給了李箸,她將珠子也收了起來,她聲音溫和,一如她一貫的氣質:“沙漠的沙怎麽會來千裏之外的長安來?”
    李箸將白帕收回了胸口,行了禮表示答謝,他的折扇敲了敲手掌,笑眯眯道:“大約是凶手用意,死者或許和沙漠有關係,被剜心或許是凶手認為他本無心?”
    李月仙則是早早收到了阿寶的信,阿寶瞧見屍體的時候那兩眼簡直能放出光來,他秉承著好東西必須要分享的精神,立刻給月仙書信一封,告訴她最近發生了命案,還把畫師的畫寄給了她一份。
    李月仙收到他信的時候默然了半晌,她皺著眉瞧著那幅屍體圖,隨後將它放在了一邊。
    柳如筠抱著藥框進房,便瞧見李月仙眉頭緊蹙的模樣,頗有些小娘子嫌棄的模樣,著實是有些嬌俏可人的,她有些好奇地挑了眉湊了過去:“怎麽了?”
    “右金吾衛衙門的那個仵作給我寫了封信,告訴我那裏出了命案。”李月仙也沒有隱瞞,將書信卷帛都遞給了柳如筠,她頗為不解的模樣讓柳如筠有些想笑的衝動。
    她覺得李月仙藥理精通得很,對於感情方麵比自己還不如。
    柳如筠隻得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臉部表情有些誇張,瞧著她的眼神有些揶揄:“哦,原來如此,為何他要寄信於你?你們相熟?”
    李月仙站了起來,臉有些紅,她摸了摸鼻子:“啊,上次案件他與我相識,我曾施藥,所以他說想要報答。”
    柳如筠挑了眉:“施藥?”
    李月仙點了點頭,睜著一雙無辜大眼睛,瞧著眼前的柳如筠:“他那時候纏著我,說他娘生病了,沒錢買藥……”
    “……”這種鬼話也隻有這隻傻傻的白兔才會相信了,柳如筠無力扯了扯嘴角,若不是她早知道阿寶無父無母,或許會相信,隻是這阿寶信口胡謅這月仙竟也當真,這可不太好。
    她低了頭,瞧了瞧手裏的卷帛,突然皺了眉:“這上頭是屍體樣圖?”
    月仙點了點頭,手指在上頭輕輕比劃著:“嗯,屍體胸口有血洞,內髒被剜,裏頭灌滿黃沙,聽說案子挺棘手的。”
    柳如筠收了圖,將它交還給了月仙,她轉過了頭去:“再棘手都與我們無關,你且與他信上來往也便罷了,莫要去瞧。”
    “知道了。”
    柳如筠也大約猜到了阿寶來信的目的,就是為了變相透露消息給自己,發生案件了,月仙單純,而她是她的摯友,肯定會透露給自己消息的,而阿寶一開始的目的,其實不是月仙,而是自己。
    換種方式,那便是,宋輥他們請求出山。
    但是她便偏偏不想幫這個忙,這宋輥他們腦子許久不用了,都快和許久不用的車軲轆一般生鏽了,讓他們動動腦子也好。
    她不是菩薩,也不是瞧見案子就撲上去的捕頭或者京兆尹,她隻是個監察禦史,查案隻是她順帶的工作。
    她轉了頭,便開始幫月仙整理藥草。
    上個案件被刺殺受傷之後,月仙便勒令她來此領藥,雖然她覺得她已經痊愈了,但是月仙依舊是給她灌著苦湯藥,美名曰“調理”,實際上大約是在公報私仇。
    阿寶早將驗出來的結果都給了宋輥。
    此人是被人活著穿透了胸膛,且抓住內髒活生生扯出來的,所以屍體內髒血管,心髒外頭血管呈現撕裂口,脾髒已經滑落至下/腹腔,裏頭因為注入了黃沙,所以清理內腔內髒用了好一陣功夫。
    殘留在身體裏嵌留在內髒裏的黃沙足足有一海碗那麽多,流在地毯上的也足足有兩個海碗那麽多。
    而根據李箸傳過來的消息來說,這些沙子都是沙漠裏的。
    而沙漠距離長安少說也有幾千裏,誰會運著沙子進城?並且這些沙子少說也有個兩三歲孩子那麽重了。
    千裏迢迢運了這些沙子過來,著實是費心費力了。
    酒舍裏的排查也在繼續。
    暫時排列出幾個有嫌疑的。
    第一便是二樓的客人崔風樓,有人半夜聽見了他門有開關的聲響,而根據他本人的描述,他也是出去過,隻是他隻是因為餓極了去了一樓的廚房拿了些東西上樓吃。
    酒舍有兩個樓梯,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麗娘房間靠近北邊樓梯,而崔風樓的房間靠近南麵,從另一側樓梯下了樓,所以二人是岔開的。
    崔風樓的證詞也無人能證明是真是假。
    第二有嫌疑的便是三樓的鄭昭筠,她是個姑娘,隻是那時候她被那聲鬼叫吵醒之後便出了房門,便一直在外頭吹著風,她著實沒有睡著,而有一對夫妻回房關門之時也是瞧見她在外頭的,但是並不知道她有沒有進房去,她的房間距離死者房間不過幾個房間的距離。
    據鄭姑娘所說,她一直便待在外頭,沒有回房去,而死者房間的聲音她也不曾聽到,離那麽近,一些聲音也沒有聽到著實是不太真實的。
    第三有嫌疑的便是秦風,自始至終他都不曾出房來,無論是三樓尖叫,抑或者出人命的混亂,他都沒有打開房門。
    譚莒踹開門的時候,幾乎快退出來,整個房間被他翻得不成模樣,他用著一些東西死死將窗戶堵著,他還用燭簽把自己的腿,甚至是身子戳滿了傷口,地上都是他的血,他瞧見譚莒的時候,詭異地笑了起來:“他來了……來了……”
    據秦風所說,他看見鬼了。
    這隻鬼就是前不久從樹下鑽出來的,他說到這裏又害怕地瑟縮了起來,將藏起來的一根燭簽插進了自己的胸口,若不是譚莒眼疾手快把簽子奪過來,怕是要死在當場。
    他說他不敢睡,他睡了,那隻鬼便爬在他身上,鬼爪就這麽揮下來,他隻能用這種方法,讓自己不能睡覺,真真是引錐刺股,這種方法沒有用在科舉上,著實有些浪費了。
    而最後有嫌疑的,自然是麗娘。
    她是唯一一個聽見鬼叫之後上樓的,也是最後一個見到死者的人,麗娘說他讓她下去拿蠟燭,但是沒有人能夠證明這句話是否是真,而且已經是淩晨時分了,寫報也太早了些罷?
    若是麗娘殺了人,下了樓處理了凶器,隨後上樓裝無辜慘叫,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嫌疑人中崔風樓和鄭姑娘其實身份還不小。
    崔風樓可是博陵崔氏大房長子,父親崔晉是先/帝時期的宰相,後因貪汙受賄入了牢,後發配邊疆,但是如今的宰相依舊是博陵崔氏二房之人,所以崔氏默認為大唐第一大族。
    崔風樓母親是當時名震京師的才女李蒹葭,現與宋文妤合稱長安文蒹,崔風樓整個人長得便是好模樣,膚白且五官端正,一股子書生氣,最好看的其實是他的眼睛,大且水潤,大約是繼承了她母親的優點,整個人氣質都是溫溫和和的。
    他望著推官,笑得有些無奈:“我下午不曾下樓,所以夜半便被餓醒了,恰巧聽見了上頭有人在叫,我也出門查看了一下,隻聽見有人罵上頭的人,所以又回去了。但是我實在是睡不著,太餓了,所以爬了起來,準備偷偷下去拿些東西吃。”
    說完,他的大眼睛眨了眨,望著推官的眼神無辜得很。
    推官咳了咳,隨後正色道:“你下去之時走的哪條樓梯?”
    崔風樓回道:“南邊的樓梯,離我比較近。”
    “你下去拿了什麽吃的?”
    “我一向胃口不太好,但昨天太餓了,所以下去了,我記得昨天廚房很暗,我又不敢點燈,所以摸了很久,拿到了一盤臘肉。若您不信,可以派店夥計去夥房瞧瞧,是不是少了一盤臘肉,另外,我是吃完再上樓的,把盤子塞在了其他還沒有洗的盤子裏。”
    推官點了點頭,師爺也在奮筆疾書,兩個人瞧著倒也是分工明確。
    “那你昨日最晚瞧見了什麽不尋常的事情麽?”
    崔風樓聽到之後低下了頭,似乎在回憶,突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我想起來了!我下樓的時候,我聽見三樓似乎有動靜,咚咚咚的聲音,好像是有人敲擊地板,但是聲音很輕,我也不在意,就下去了。”
    師爺又將卷軸移出來一些,繼續寫,並且準備用朱筆書寫備注。推官的眼睛也亮了起來,語速都快起來了:“你還想到什麽!快說!”
    “……”崔風樓的手指撓了撓頭,突然又想到了些什麽,“哦,我記得我上樓的時候,有人影在底樓,但我那時候沒在意。”
    推官示意師爺記下來,他又問道:“是麗娘麽?”
    推官激動起來,若是下頭人影是麗娘,那麽說明麗娘確實是下了樓的,或許麗娘也瞧見過崔氏也說不準,這樣就少了兩個嫌疑人,何樂而不為。
    但是現實總是殘酷的,崔風樓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不是,是個男人,那個黑影沒有那麽長的裙子。”
    所以,又多出來一個嫌疑人,而且是個男人。
    推官讓他回去了。
    譚莒瞧著他們愁眉苦臉的模樣,有些無奈,他們這裏的推官師爺其實都沒有京兆尹或者大理寺的厲害,而且還懶,混吃等死,突然來了個案子,實際上對他們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平日的小偷什麽的也便罷了,簡單得很,但是人命案,並且是如此詭異的人命案,這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