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刹鳥】捌 羅刹(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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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箸動身所查的乃是當年梨園之事。
    梨園的主要職責是訓練樂器演奏人員,與專司禮樂的太常寺和充任串演歌舞散樂的內外教坊鼎足而三。
    開元二年,玄宗將原來隸屬於太常寺的倡優中的音樂人才劃出來,專門設立了“左右教坊,以教俗樂”。左右教坊的責任不同,大致右多善舞者,左多善歌者。
    大多坊間女子皆為妓 女或女 優(散妓),隻不過,這也是活下去的方法,雖然出行受限,但是衣食無憂。
    梨園當年因皇室獨愛,許多人削尖了腦袋想進去,能進去的,自然都是經過重重考核,方能進去謀個差事。當年盛況空前,若是彈錯了一個音,皇上便會察覺,可謂嚴苛,最近十幾年,漸漸衰敗起來。
    梨園子弟分為坐部、立部、小部和男部、女部。坐部是最優秀的樂師,江蘇蘇自然是做不到如此,當年江蘇蘇隻是裏頭的樂工,善琵琶。
    當年最優秀的坐部樂師可任魁伶(樂營將),盛唐鼎盛時期,李隆基、雷海青、公孫大娘等人都擔任過樂營將的職務。
    三年前,樂營將的名字便是羽生織姬,也便是如今的月小樓,織姬確實是東瀛人,隻不過並不是被騙來長安被賣入春閣的,而是東瀛進貢來長安最優秀的樂師。
    所以,月小樓與江蘇蘇一早便認識了,那麽月小樓為什麽要隱姓埋名入平康坊去做一名妓 女?她有了戶籍,那麽用的是誰的長安戶籍?她是害怕還是想蟄伏?
    江蘇蘇的死,是否和她有關?
    當年所有人都已經被殺或者遣散,江蘇蘇和月小樓為什麽會選擇隱姓埋名留在長安?
    一切隻能去問那位風華絕代的女子,方能知道答案。
    月小樓下了樓進入客房,打開房門瞧見李箸的時候,是驚訝的。她沒想到假母跟她說的那位一擲千金隻求見她一麵的貴公子竟然是他。
    李箸坐在那裏,他的笑依舊淡然溫和,月小樓不得不承認,李箸是她見過人裏麵最適合穿白袍之人,也是最擔得起溫潤如玉這個詞的男人。
    月小樓也笑了起來,她有兩顆虎牙,笑起來之時,愈發美麗起來,她的美偏向精致華美,瞧見她,便會想起那雍容華貴的牡丹:“少卿好久不見,您今兒這是什麽意思?莫非隻是想讓奴家陪你聊天?”
    她扶著門框緩緩進了房,她今日大約是並無見客打算,故而並沒有梳妝打扮,頭發就這麽披散著,頗為隨意慵懶,她的臉沒有施粉黛,卻意外得好看,清水芙蓉或許便是如此。
    李箸依舊在笑,他的眼睛掃了一眼月小樓的手,他頓了頓,隨後便垂下了頭,折扇劃得便甩了開來,微微扇著風,動作行雲流水,瞧著是做慣了的:“這些錢也並不白花,至少還是見到了姑娘,但少不得還是得問些話的,否則,我這千金一擲也太虧了些。”
    “少卿大人想問什麽?”月小樓轉過了身,在他身前跽坐了下去,她的手拾起了茶壺,蓋住茶帽給李箸斟了一杯茶,隨後將茶杯推了前去,動作優雅得很。
    “嗬嗬……”月小樓聽見李箸的問題的時候,整個人僵硬了一下,她突然笑了起來,她的聲音依舊清脆,隻是聽著似乎不複之前婉轉若鈴,她終於第一次認真看向了眼前這個男人,眼裏曾經的溫柔繾綣也都化為了一片虛無。
    “少卿大人這話,小樓可就聽不懂了,小樓就是小樓,以前叫織姬又如何呢?小樓被拐來長安無親無故,難不成就得受公子懷疑不成?”
    “你應當是怕有人找到你罷?”李箸沒有什麽改變,小樓如此模樣,這是保護自己的下意識語句,她將一切都會否認,甚至裝作什麽也沒聽懂,但是他知道,她聽進去了,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他本想再說些什麽,隻是突然頭暈起來,他撐了撐頭。
    月小樓瞧著他似乎有些不舒服,隻當他氣血虛,正準備給他拿無花果幹,壓壓舌頭,卻不想被他猛地拉住了,她順勢整個人仰麵摔了下去。
    她痛呼一聲,卻瞧見李箸將自己整個人都扯了起來,她痛得很,正想嬌斥,張口之際下巴卻被捏住了,竟然張不得,自從入了春閣以來,她所受的待遇尚要比大官千金還要高,她從來未有被如此對待過。
    她驚懼地瞧了前去,她眼前的李箸朝她笑了笑,但是月小樓瞧著他似乎換了個人似的,她睜大了眼睛,瞧著他緩緩湊了上來,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甚至於她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李箸的手指生得很好看,精致優雅的手指夾住了月小樓的下巴,捏著下顎左右瞧了瞧,似乎是待價而沽的商人一般瞧著月小樓的臉,最後嘖嘖道:“這麽美的臉,若是出現在死人身上,可就太可惜了。”
    月小樓的眼睛很美,如今她有些褐色的虹膜倒映的是微微笑著的李箸,她隻感覺如今李箸很危險,與先前李箸完全不同,她急於逃離,隻得不停轉著頭,試圖離開李箸桎梏:“嗚嗚……”
    李箸挑了挑眉,笑了起來,笑容竟然沒有溫和的意思,他的虹膜很黑:“嗯,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啊……你若是將當年發生的事情告訴我,我便保你。”
    煙雨淒迷,在冬天可不是好天氣。
    這天最近是陰冷得很,柳如筠撐著傘的手都被凍得通紅,鼻子竟然被凍得流了鼻涕,她也隻得拿出方帕擦了擦,隨後又細細疊好放在了胸前側袋裏,這人實在是規矩極了。
    雨又細又密,她隻得抬頭眯著眼睛方能望清屋頂上的阿寶,期待他能說出些什麽。
    阿寶在這個天氣更加遭罪,他隻穿了蓑衣,還蹲在了屋頂,這寒風夾雜著冷雨就在他臉上胡亂地拍,他凍得直打哆嗦。
    他瞧了瞧,用石子在瓦片上刻了痕跡做了記號之後站了起來:“禦史大人,能確定了,上頭的瓦片被人動過,這片房屋基本上都沒人居住了,大部分都搬去北麵或者右金吾衛地界去了,所以這裏幾乎是沒有人住的,有人上房也沒有人會發現。”
    柳如筠還是被一群人拉著進了屋,她在另一處房子裏頭,這間屋子正對著小巷口,這裏大約是空了許久,裏頭都是灰塵,人濕漉漉的一進去,便已經滿身的灰,她歎了口氣,這衣服不能要了。
    她也不再看已經變成灰色的白袍,她走至門口抬了頭,望見了對麵正準備跳下來的阿寶,她覺得今日的雨水頗為細稠,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方才能瞧見那一抹輕巧黑色人影:“所以,小巷兩側屋簷兩邊屋頂上都有被碰過麽?瓦片被搬動痕跡大不大?”
    阿寶身子靈活,竄下來之時整條腿做彈跳狀,減緩了衝擊,整個身子瞧著都能飛起來,瞧著應當是練過的,他扯緊了衣服跑了回來:“是的,禦史大人,兩邊瓦片有鬆動,一般這種瓦片都是有些時間了的,一動,上頭灰塵就能知道有沒有移動過,靠近小巷地方瓦片下頭無灰,應當是被人搬開過了,兩側都有,所以我覺得凶手,不止一個人,除非有人提前將兩邊布置好,等待死者入網。”
    趙虎是個武癡,瞧著阿寶下盤很穩,身子骨也很輕,應當是專門學過輕功的,頓時也高興起來,興奮得很,他倒是沒有想到阿寶一個仵作竟然會武功,將他拉了進來,伸手拍了拍阿寶的肩膀:“喲,阿寶兄弟身手不錯啊,師從何人?”
    阿寶和屍體相處慣了,他已經習慣了平常人們的厭惡或者排斥,對於這種熟絡的搭訕,還是有些不習慣這種熱情,他不停朝後退著和趙虎保持距離。
    他瞧了一眼柳如筠,瞧著她似乎並沒有生氣,也便敷衍答了答:“當年洛陽名捕燕子邱來長安之時收我為徒,方才學了幾手防身。”
    他其實先前告訴過別人,洛陽金燕子曾經來過長安,瞧著他骨骼清奇收他為徒,他會輕功,可惜宋輥他們都不信,都當他在唬人,所以他也便不說了。
    趙虎眼睛一瞪,他覺得宋輥他們簡直就是浪費了這種好人才,仵作一個月能有多少錢,一緡都沒有,所以他準備當這個好人,順便挖人才,隨即挺起了胸膛:“謔!兄弟,這燕子邱可是江湖人稱金燕子啊,輕功那可是排得上第一的,你是他弟子,那可真是暴珍天物……”
    阿寶好心開了口:“那叫暴殄天物。”
    趙虎扭頭,瞧著頗為不耐有人說他沒文化,他拍了拍胸膛,像極了詐騙團夥的鷂子:“哦,我不過就是個粗人,別摳字眼!要不阿寶兄弟,你來我們這裏,給你雙倍月薪!你瞧,你這麽大個人了還沒老婆,你瞧瞧我們這裏曼舞怎樣,雖然說像個男人了點……”
    柳如筠聽著他們對話差些笑出聲來,但是她腦子裏已經在快速羅列出了許多證據鏈條,那是一個個疑問堆砌起來的問題。
    江蘇蘇的死是謀劃好的,死者到底為什麽會來到這裏?被人約來的?或者她約別人?又或者,一切都是江蘇蘇自己安排好的,為了保住一些秘密?
    江蘇蘇是處 女,兩個孩子怎麽來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當年梨園發生了什麽?死的人與現在有什麽關聯?
    那幅魔畫到底是誰畫的?為什麽看了魔畫的人會死?
    她歎了口氣,扶住了額頭。
    她真不該聽李箸一通忽悠,頭腦一熱隨著他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