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鐵鍋還冒著熱氣，裏頭的肉醬咕嘟著最後幾個泡。
    其實也沒什麽複雜的料，就隻是舀了兩勺醬油，撒了小半捧粗鹽，簡單攪和了幾下，可那股子鹹香混著肉脂的油氣，早就飄得滿院子都是，勾得人喉頭直動。
    麵條是剛從鍋裏撈出來的，白生生、滑溜溜的，還帶著水汽，在粗瓷碗裏堆得像座小山。
    剛一出鍋，院子裏原本或坐或站的人，眼睛“唰”地一下全直了，連腳下都像生了根，直勾勾地盯著那白花花的麵條，連眨都舍不得眨。
    蘇家老三蘇大貴的反應最是誇張，倆眼睛瞪得溜圓，幾乎要從眼眶裏凸出來，嘴巴半張著，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俺的娘勒，這……這感覺就跟做夢一樣！這白花花的麵條，真能管夠？”
    蘇大強聞著香味咽了口唾沫，小聲湊到三哥耳邊：“三哥，你要是吃不完的話，俺……俺幫你分擔點？”
    話還沒說完，蘇大貴胳膊一抬就把他推到一邊，梗著脖子道：“去去去，誰說俺吃不完了？就這點，估摸著還不夠塞牙縫呢！”
    蘇青在一旁看著，怕大家為了搶麵鬧起來，趕緊招呼著：“都排好隊，一個個來端。大人用大碗，小孩子用小碗，都有得吃。”
    隊伍排得整整齊齊，輪到蘇天海時，他卻猛地往前一衝，伸手就搶過一個大海碗，緊緊抱在懷裏，那架勢像是怕被人搶走似的。
    這一下來得突然，蘇青都被他嚇了一跳，剛想開口說他兩句，就見蘇天海仰著脖子，理直氣壯地說：“俺是個大人了，當然得吃大碗！”
    他話音剛落，站在旁邊的小苗苗就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他，奶聲奶氣地問：“天海哥，你剛才不還跟俺說，你也是個孩子，怎麽這一下就變成大人了呀？”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噗嗤”笑出了聲。
    蘇天海被個小丫頭片子當麵戳穿，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從臉頰一直紅到耳根，抱著碗的手緊了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隻覺得臉上又熱又燙，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行了行了，端了碗就找地方吃飯吧。”蘇青笑著擺擺手。
    院子裏頓時熱鬧起來，眾人端著碗四散開來，有小板凳的就穩穩坐下，沒凳子的也不講究，有的拉過塊半截的石頭墊在屁股底下，有的幹脆就蹲在牆根兒，呼嚕呼嚕地往嘴裏扒拉麵條。
    蘇大富端著碗，手指輕輕攪動著碗裏的麵條，白花花的麵條裹著褐色的肉醬，油星子在表麵亮晶晶地閃著光。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像是怕這香噴噴的一碗會突然消失似的，喉頭動了又動，咽了好幾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筷子，吹了吹熱氣，慢慢送進嘴裏。
    那麵條勁道彈牙，混著肉醬的鹹香在舌尖散開，濃鬱的滋味順著喉嚨往下滑，熨帖得人心裏暖洋洋的。
    蘇大富眯起眼睛，忍不住喟歎一聲，又趕緊夾了一大口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今天這可真是托了老四的福！老四啊，往後你但凡有事兒叫二哥，二哥水裏火裏絕不推辭！”
    旁邊的蘇大貴正吸溜著麵條，聞言也跟著點頭，嘴裏塞滿了食物，說話嗚嗚囔囔的：“三哥也是！老四你盡管開口！”
    老大蘇大勇沒說什麽，隻是端著碗，看著弟弟們熱鬧的樣子，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夾起一筷子麵，慢慢吃著，眼角的細紋裏都透著滿足。
    一時間，整個院子裏再沒了別的聲響，隻剩下此起彼伏的“吸溜吸溜”聲，伴著偶爾響起的幾句讚歎，每個人都埋頭吃著，生怕慢了一步，這難得的美味就吃進了別人嘴裏。
    隔壁的也趴在牆頭看呢。
    院子裏正彌漫著麵條混著肉醬的香氣，每個人都吃得鼻尖冒汗，連呼吸都帶著滿足的熱氣。
    就在這時，“哐當”一聲巨響，那扇本就不太結實的木門被人從外麵狠狠踹開，門板撞在牆上，發出一陣刺耳的吱呀聲。
    眾人嚇了一跳，手裏的筷子都頓住了，齊刷刷地朝門口望去。
    隻見徐財主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手裏慢悠悠地把玩著煙袋鍋子，煙鍋裏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那雙滴溜溜轉的眼睛。
    他一抬眼瞧見院子裏坐滿了人，連牆角都蹲著幾個，頓時愣了一下，煙袋鍋子停在嘴邊，隨即又掛上慣有的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呦嗬，這是全家老小都在呢？挺熱鬧啊。”
    看到是徐財主，方才還熱熱鬧鬧的院子瞬間靜了下來。
    大人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手裏的碗筷懸在半空，幾個年紀小的孩子嚇得往大人身後縮了縮，嘴裏含著的麵條不敢嚼，也不敢咽，隻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他。
    蘇大勇眉頭一下子擰成了疙瘩，他把碗往旁邊的石桌上一放，碗底與石頭碰撞發出“咚”的一聲，然後站起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些。
    “徐老爺，這大中午的，不知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您親自上門，是有什麽事兒嗎？”
    徐財主沒接他的話，那雙三角眼滴溜溜地在眾人的碗上掃了一圈，白花花的麵條上淋著褐色的肉醬，看著就饞人。
    他慢悠悠地舉起煙袋鍋子，往嘴裏送了送，“吧嗒”抽了一口，吐出個煙圈，才慢悠悠地開口：“呦，蘇家這是時來運轉了？吃的這麽講究，白麵配肉醬，嘖嘖，這日子過得比俺們都強了。”
    他頓了頓，視線落在正低頭吃麵的老太太身上，故意提高了嗓門：“俺們家今天中午還沒開火呢，要不就借貴地吃頓便飯？蘇嬸子，看在鄰裏街坊的份上，也給俺來一碗唄？”
    老太太手裏的筷子正輕輕攪動著碗裏剩下的麵條，聞言動作猛地一頓，筷子尖在碗沿上磕了一下。
    她抬起頭，臉上沒什麽表情，聲音不高不低，卻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堅決：“徐老爺說笑了，您家財萬貫，山珍海味都吃膩了，哪裏看得上俺家這粗茶淡飯？再說了，這點麵剛夠家裏人分著吃，早就沒多餘的了，實在沒法請您，還望您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