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各懷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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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莊是雲州的老字號。
    內裏不大,從布料到成衣一應俱全。桂子的清香與煮水交織,染纈晾在兩旁木架上。時下流行上儉下豐的衣裳形製,放眼過去花團錦簇,迷亂人眼。
    這種情況,對謝凜川來說如有神助。
    一抹指尖血水,他當機立斷鑽入後間。簷角雨珠滴滴答答敲打在缸壁上,外頭腳步聲嘈雜難辨。
    也不知是哪個繡娘的繡房。
    鏡台正對門窗,中央停的斜織機上還掛著半匹織物。謝凜川斜靠在牆角,想簡單處理下傷口,門簾卻被人一把掀開。
    秋雨伴隨冷風灌入——
    他臉頰肌肉抽動,倏然站直身子,佩刀半出鞘,寒芒乍現。但映入眼簾的並非凶神惡煞的追殺者。
    少女眉眼溫順。
    連發絲都籠著一層淺金色餘暉,像雛鳥絨毛,無辜無害。
    她就是頂著這樣的表情,默不作聲闖進來……謝凜川心口急跳難平,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顯露,難得失態。
    “不是讓你待在外麵嗎?”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想到後頭還要借助江家這塊跳板……他平複下怒火,勉強扯出幾分耐心。可出乎意料,少女這次沒有垂淚。
    她靜靜站在原地。
    懷裏還抱著那把濕漉漉的桐油傘,襟前被泅染出深色,整個人也如雨水濯塵,變得有光彩。
    “追殺你的是什麽人?”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嗓音依舊柔婉,眸底卻極快閃過什麽,淺淡如蜻蜓點水。
    那是謝凜川從未見過的神色,他第一次有了事態脫離掌控的感覺。
    不論是麵前少女的忤逆,還是一針見血的問題。
    沉默與逼仄中隻能聞見彼此呼吸聲。
    越到生死攸關時刻,辭盈頭腦就越清明。察覺到男人似有若無地摩挲著刀柄,她臉色發白,明顯害怕,可愣是沒有後退。
    “他們一行五人,你受了傷,今日未必能從這裏活著出去。”
    少女聲線微微發顫。
    天際有雷光一閃而過照亮那雙瞳眸,如同被攪起波瀾的秋水。
    謝凜川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眸光意味不明。從未有過的端量,像是要將她盯出兩個窟窿洞。
    半晌方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如今各方勢力混戰,互相傾軋。”
    想殺他的人實在太多了。
    “那些人,我引開不了。”
    辭盈說著便開始挽袖,動作間絲毫不拖泥帶水,“想必他們對你十分了解,自然也認識我是誰。”
    眼下情形避無可避,不敢保證那些人會以為兩人是一夥的,生出殺人滅口的心思……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拖延時間。
    思及此處,辭盈定了定神,對還陷在沉思中的謝凜川道,“不過,我有其它的法子。”
    到了這種地步,不止她沒有選擇,謝凜川同樣也沒有。
    “好。”他隻能同意。
    兩個各懷鬼胎的人,被迫臨時綁在一艘船上。
    很快,院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混亂的推攘中夾雜著女子的驚呼,“哎哎客人、客人!後邊那是繡娘們住的屋,您不能過去啊!”
    哐啷。
    伴隨重物被推倒在地,有道粗獷冰冷的聲音厲喝。
    “奉使君之命,追查數月前何郎君被刺一案,不想死的話就都給我滾開!!”
    辭盈身軀微頓。
    此案明明已經結了。
    沒想到這些人膽大包天至此,竟敢打著刺史的名號……
    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泥濘的節奏。
    辭盈目光在房中掃視一圈,最終停在那盆煮水上。
    細膩的山竹皮被碾作桃紅色,輕軟織物在其中沉沉浮浮,一如她此刻強烈求生欲望。
    伸手拔下簪子,滿頭青絲流水般漫漾至腰際。
    謝凜川這才注意到,她原本戴在發間的素銀簪,不知何時換成一支鉞形簪……
    “你先躲躲。”
    桐油傘被塞入懷,他也被塞到床榻底下。
    空間狹窄,連微側身子都做不到,隻能緊緊貼著地麵。紗幔影影綽綽,被分割的視野中一件外裳輕飄飄墜地……
    謝凜川怔了怔。
    顯然沒想到她能做到這種地步。
    門是被人粗暴一腳踹開的。察覺到門後有人,來者非但沒有收斂,反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啊!”
    脆弱的鎖頭,根本抵擋不住這暴力一擊。
    水盆哐當被打翻,僅著雪白中衣的少女以一種無比柔弱的姿態倒在地上。淡淡的緋色浸透袖口,散落長發擋去大半張臉,隻露出白瓷般的下頜與嫣紅唇角。
    能看出是個難得的美人。
    許是剛沐浴完,她衣帶鬆鬆垮垮,水珠沿著細長的脖頸滑落,沒入衣領。
    纖細雙肩因懼怕微微顫抖,仿佛風雨中搖曳的素柰花。
    分明沒有什麽,卻無端綺麗糜麗,使人生憐。
    為首的壯漢將刀橫在她頸間,迫使她一點點抬起臉。
    空氣中彌漫著桂子香氣,蓋住那絲極淡的鐵鏽味。
    謝凜川雙眉緊鎖,全神貫注,連傘麵水珠浸透衣襟都未曾發覺。
    烏潤的發絲沾濕唇瓣,又被少女輕咬出印痕,隨喘息起伏著。刀刃驀地停住,那名壯漢問道。
    “我等奉命查案,女郎有沒有見過可疑之人?”
    “不曾。”
    少女努力壓抑著哭腔,“我今日身子不適,便與眉娘姐姐告了假,適才一直在這房中休憩,聽見外頭吵鬧,原是想披衣出去看看的……”
    說罷,纖細手指緊了緊領口,眼淚斷線珍珠般滴落。
    見她一開口就叫出布莊東家的名字,眉娘也同樣心疼看著她,一副想上前安慰又不敢的模樣。
    為首壯漢目光在場中掃視了圈,確定沒發現什麽端倪後,這才緩緩收回刀。
    死亡的陰影褪去,少女整個人徹底癱軟下來,失去重心向前栽去——
    她生得柳弱花嬌。
    這下隻怕會摔得不輕。
    對方伸手扶了一把,入手的溫軟令他有片刻失神,直到對方輕聲道謝才退開。
    外頭的秋雨不知何時停了。
    一群人如潮水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銷聲匿跡。
    謝凜川從床底鑽出時,隻見滿地淡緋蜿蜒。
    綠釉燈隨之亮起。
    照出雲濃紺發,月淡修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