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就這般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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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過寒露,馬車裏已經燃起炭爐。
    絲絲煙霧遊動在青年蒼白的病容上,許是方才外頭吹了風,禁不住寒的緣故。他眉尖微蹙,發烏如瀑,愈發脆弱如薄玉,有種一觸及碎的美感。
    辭盈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生怕對方見到自己又心口發堵。
    這副做賊心虛般的模樣,江聿全看在眼裏。他對待人其實沒有多少耐性,與辭盈的性格更是大相庭徑。
    她總是不安的、小心的。
    當初年歲見長不得已分別,妹妹被送去老夫人身邊,一切怨不了她。換成旁人,江聿未必有這樣的包容。
    可他們是兄妹。
    正因兄妹,所有的退讓和心軟都變得順理成章,似乎連長成軟肋逆鱗也理所應當。所以不論對方再怎麽力不能支,哪怕不識好歹,背向而行。
    作為彼此在世間唯一的羈絆,他都自甘彎下腰低下頭。
    為她沉謀重慮,搭橋鋪路。
    再道一句恨鐵不成鋼。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執念代替血緣,成為連接兩人關係的命繩和看不見的臍帶,就纏在他的脖頸上,離遠了便會收束。
    勒痕盡顯。
    江聿閉了閉眼,深感命中債。想起她不顧自身安危,冒險救謝凜川一事……還是於沉寂中出聲。
    “就這般在意他?”
    在意到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從前那些風月話本中,情深似海感人肺腑的故事,他隻覺愚蠢。如今放到辭盈身上,更是無端刺撓。
    既氣她不愛惜自己,又惱她餘情未了。
    辭盈欲辯白,車窗就被人輕叩三下,鳴泉的聲音從外頭傳進。
    “郎君,方才眉娘那邊遣人送了套幹淨衣物過來,說是給女郎的。”
    布莊是母親留下的。
    眉娘也是她救的苦命人。
    許是考慮到江聿馬車上不會備女子裙裳,怕她著了風寒,才特地囑咐這一趟。
    送來的時下最風靡的間色裙,飾帶層層疊疊,翩躚欲飛。
    寧氏的嫁妝鋪子這麽多年,都交在江聿手中打理,從不需要她操心。指尖輕劃過精致的忍冬紋,辭盈暗想。
    自己的軟弱大抵有一半是女誡壓出來,而另一半是兄長慣的。
    “阿兄,那些鋪子……還能挪出多少現用的錢?”
    她還記得趙靈芸所托之事。
    江聿靜看了她半晌,“那是你的嫁妝。”
    從嫁衣到棺材,生死皆為她安排妥當,無需仰仗他人。
    “可我想幫一個人。”
    …
    “殿下,人已經查到了。”
    鹿皮靴落地沒發出半點聲響。
    青驪進來時,窗下的榮安公主正好將最後一枚白子撿入棋盒。
    “布莊那邊攔的一夥門客,是亓東王氏的勢力。”
    她解下佩劍,跽坐於榻,“王羅兩虎相爭,鬥得如火如荼,怎麽會盯上解氏這樣的無名小卒?”
    這些大大小小的勢力如雨後春筍,解氏就是其中一支。
    但專門從亓東千裏迢迢追殺到雲州,怎麽看都有些大材小用。
    “無利不起早。”
    小爐茶水已沸,榮安公主斂眸將一隻青底瓷盞推到對方麵前,“解家自入主陵州,勢如破竹,王氏此番也算未雨綢繆。”
    總結下來就是沒有一盞省油的燈。
    不敢勞她添茶,青驪自行接過道,“屬下這次能截到人,又不打草驚蛇,得益於江五女郎。”
    聽到這兒,榮安公主身形微傾,來了點興致。
    青驪將布莊發生之事細說一遍。
    “你是說,她借機竊取了那名門客的腰牌?”
    “不止如此。”
    “還有一枚謝凜川的。”
    如果說先頭的那枚腰牌,是為了手握籌謀能更好談條件,那另一枚便是曲突徙薪,防範於未然。
    榮安公主愣了下,旋即笑起,“可見傳言不盡屬實,隻可惜鶴奴舍不得,不然是塊當細作的好料子。”
    怯懦將成為最好的偽裝。
    而求生本能會讓她絕處逢生。
    “殿下難道就不擔心?”
    想到隻來得及遞個口信便什麽也顧不上的江聿,青驪略微壓低嗓音。
    本以為這位年輕郎君心思深沉,不該在這樣的事上方寸大亂。
    怕就怕在看走眼了……
    與之相比,榮安公主倒是雲淡風輕,聞言婉婉一笑。
    “畢竟多年手足情誼,相依為命。”
    寧氏又去的早,很難說清江聿這些年究竟承擔了怎樣的角色。
    她看起來頗為善解人意,眉睫氤氳在熱氣中,話音輕柔如撫人心,“何況蛇有七寸,才更能拿捏的住。”
    …
    “她是守信之人。”
    馬車轉過市道,星鬥璀璨。
    青年靠在車窗邊,雙目微闔似在小憩,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辭盈等的心焦,“她一介弱女子身處異鄉,還要照顧重病的弟弟,實屬不易,就像阿兄當年照顧我……”
    暖炭越燒越旺,烤得人骨頭都像是要化開。就在她以為得不到回應,有些失望地收回視線時——
    江聿正好抬起眼。
    四目相對的一刹那,有片刻沉寂。
    “先將衣裙換了。”
    他嗓音溫而緩。
    辭盈一下子濕了眼睛。趕忙偏過臉,怕被對方瞧見。
    適才跑得急,鞋襪都被雨水浸透了。好在眉娘細心,準備齊全。
    周遭氣氛又安靜下來。
    雖說一回生二回熟,可這種事無論如何也適應不了。她不自在往裏挪了挪,顫著指尖解開衣帶……
    雪白的綢布暴露在空氣中,肌膚上起了一層細密芒粟。
    也不知出於什麽心理,辭盈鬼使神差轉頭看了一眼。
    青年已然重新闔目。
    皎然容色經由火光一照,像極了端坐高台的白玉神像,骨秀清妍。盡管知道他沒有在看自己,但披風冷調的藥香近在咫尺,透入胸腔,她心跳如擂鼓。
    終於馬車到了江府。
    劉媼早在夜風裏等候多時,見青年褒衣薄帶,當即笑著迎上前,“二郎君怎麽穿的如此單薄?”
    江聿神色溫淡,沒有接話,隻問,“這麽晚了,祖母尋我何事?”
    疏離又有禮的話語,讓劉媼剩下要說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還是旁邊的餘氏替她解圍道,“袁氏那邊合了三娘的生辰八字,不日便要過大禮,二郎君是兄長,這種大事少不得一塊拿個主意。”
    她嗓音柔和,如耳畔絮絮輕語。
    令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