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薄荷夾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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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江府多水,吳儂軟調和烏篷細雨造就了一堆文人才子,沒事就愛念幾句詩,作兩筆畫,這就導致張家文房四寶這家開了二十多年的老鋪子生意極好。
    筆墨紙硯這東西貴價,張家每月掙得多,放幾塊點心在鋪子裏,隻是為了怡情,與客人們多交流攀談。
    與現代去買些名貴物件時,進了店上的蛋糕比外頭做得精致好吃並沒什麽不同。
    喝茶與吃點心,本就是平江府人的日常,樁樁生意都是在這樣的光景下談成的。
    衛錦雲應了張仁白這單生意——
    簽契一月,每日三十塊,定金兩貫,以送貨起第三十日清算結餘。
    衛錦雲一開始就打算與張仁白長期合作,借他的鋪子宣揚糕點的味道與名氣,前期免費提供也是應該。
    隻不過客人們嚐了喜歡,她與張仁白的生意合作一次就成,樂得她當晚子時才睡著。
    睡得晚,醒得卻早。
    除了昨日那場雨,最近都是豔陽天。她一早起了先去檢查廚房修補的灶台,其上的混土幾乎幹透了。那她們日後煮飯做菜,蒸製糕點就可以用大灶,柴火便宜,菜還更有鍋氣。
    那隻按照她要求砌好的圓形泥灶,因是新砌,還要再等上個三兩日。
    衛錦雲不做點心前,整個院子裏都是槐花的清香,聞得她心情都暢快。如今馬上步入七月,槐花再不吃就老了。
    她“呲溜”一上樹,掐了幾簇還算嫩的槐花扔進底下擺著的竹籃之中。
    張仁白正在自家院子裏叼著牙刷子擦臉,轉身時就瞧見新砌好的圍牆處,那棵隔壁院子的老槐樹上有一敏捷的人影。
    許是昨夜與衛小娘子做了生意,自覺得他與她的橋梁更進一步,興奮得睡得太晚,一大早真是見了鬼了。
    他揉了揉眼睛。
    牙刷子掉了。
    是衛小娘子沒錯吧......
    猴一般的衛小娘子!
    “姐姐,你在鍛煉嗎?”
    衛芙蕖日常醒得比衛芙菱早,她站在老槐樹下喝水,抬眼瞧著靈活迅捷的衛錦雲。
    最後一簇槐花被摘下,衛錦雲“嗖”的一聲躍到衛芙蕖的麵前,彎腰道,“姐姐這爬樹技術如何。”
    小時候她和夥伴們的日常就是比賽爬樹撈魚,練了個爬樹的好本領,“方圓百裏”的樹沒有一棵能逃出她們的手掌心。
    衛芙蕖墊腳替她掃了掃鬢間的槐花瓣,輕笑一聲,“厲害,但要小心,下過雨的樹會長青苔,會滑。”
    “好好好。”
    衛錦雲連連點頭真誠地答應,順道在衛芙蕖的左臉頰親了一口。
    衛芙蕖“噔噔噔”跑上樓了。
    逗完妹妹,衛錦雲去閶門將周記磚瓦鋪的剩餘人工費給結了,挑茉莉,買薄荷。
    王秋蘭用甑蒸了一鍋衛錦雲摘的槐花飯,祖孫四人配著醃嫩薑與炒茄瓜吃了兩碗。
    待午睡了半個時辰,衛錦雲喝了半壺薄荷茶去去困意,又開始做糕。
    她的糕點雖小巧,但用料卻紮實。每日除去米麵糖油、炭火人工的成本費,毛利在於三文左右。
    眼下才起步,她要慢慢將前期投入的費用掙回來,待手上有些餘錢,多些回頭客,才能有這個底氣去開鋪子。
    除了茉莉花糕外,她又取了兩隻小屜,切些核桃碎。
    翠綠的薄荷葉被放在石臼中慢慢搗磨成汁液,混以黃糖,糯、粳米粉,核桃碎,放入小屜中蒸上一刻。
    另外一隻小屜中,蒸未加薄荷與核桃碎的一籠。
    竹蒸屜在泥爐上騰起白霧,混著薄荷的清冽與米香漫開來。不多時,衛錦雲掀開籠蓋將這些蒸軟的米粉放在洗淨的砧板上,反複壓碾折疊。
    與茉莉花糕沙沙的口感不同,要將米粉揉成軟糯的糕團,就像打年糕一般,需耗費極大的力氣。
    衛錦雲眼下的身子並不算太好,她揉一會歇一會,兩個妹妹也幫著揉,花了近兩刻才將它們揉得扁平。
    她尋思著日後鋪子裏一定要雇兩個大力師傅才行。
    要做夾糕,得先鋪一層白色,用薄荷桃仁那層做夾心,再蓋上一層白色,混成一整塊按壓。
    她做得並不多,這類的糕點需要用籠布蓋了,維持那一點熱氣,溫而不燙,品嚐時才能足夠柔軟。
    衛錦雲將張仁白的茉莉花糕裝了,又取了薄荷夾糕切成半拇指大的小塊,放在花碟子中插上竹簽,一塊給他送去。
    “姐姐今日也帶我們去,好不好?”
    衛芙菱扒著衛錦雲的推車不放,眼巴巴地望著她,“在家裏玩小風車會想姐姐,吃孟哥兒給我們帶的爊鴨也會想姐姐......”
    衛芙蕖的目光看著別處,“我們不會亂跑。”
    “嗯......”
    衛錦雲看似思考了一番,有些深沉。
    “回家就練兩帖字。”
    “背一頁書。”
    她滿意地揉了揉她們倆的腦袋,推起她的小車,“走咯!”
    未時向來是一日當中最熱的,姐妹三人將車推到府學門口時,香樟樹蔭裏的蟬早就叫得令人心煩。
    “這是?”
    錢娘子看著衛錦雲身旁兩位粉雕玉琢的娃娃睜大眼睛,“竟是雙子!”
    “我的兩位妹妹。”
    衛錦雲停好她的推車,“在家待著無趣,便一塊跟來了。”
    不止是錢娘子,誰見了一對雙子都是要忍不住瞧上兩眼的,賣筆墨紙硯的,賣香飲子的紛紛湊過來。
    “長得好水喲。”
    “真的一模一樣,瞧不出一點別的不同。”
    “來來來,婆婆這有蜜煎糖。”
    二人也不鬧騰,乖巧地站在衛錦雲身邊,嘴像吃了蜜一般稱呼完眾人後,就幫著她掛牌子,放茶杯。
    有了昨日的擺攤,還未等到下學,便有人來衛錦雲的推車前買糕。
    下午天熱,他們大多並不願在香樟底下吃,隻是買了幾塊糕,連茶都未喝,就帶回家去了。
    姐妹倆跟都跟來了,總想找些事情做,便幫忙著替衛錦雲收錢,再收拾收拾用過的碟子。
    “今日還是要十塊。”
    衛錦雲抬眼,又見昨日那人。
    她一身鵝黃羅裙,從馬上翻身而下,細長的鳳眼上挑,對著衛錦雲笑道,“你這糕是什麽好東西做的,我二哥沒注意吃光了,又嚐了母親兩碗飯,大半夜都在院裏溜達練武消食......饒是這樣,他還要托我再買一份。”
    “點心一次多吃會積食。”
    衛錦雲用主夾揀了十塊替她包好,“我這糕放在陰涼處,這個時候能放兩日,可分兩次吃。”
    “他才不會聽呢。”
    陸翎香喝了一口清茶,“今日我給他買去了,那它們就活不到明日。”
    二哥會抓完賊吃,想案子時吃,訓練兵士後還吃......
    “姐姐的二哥怎麽跟我一樣。”
    衛芙菱站在一旁數錢,聽了後念叨了一句。
    “那可不。”
    陸翎香笑得合不攏嘴,“這人表裏不一的,怪死了。”
    衛錦雲小時候也總愛吃祖母的點心,不過積食也是真的,多吃幾副祖父開的苦藥後,她就消停了。
    她聽著麵前之人一停不停地提到她的二哥,想來家裏關係也好,一邊聽一邊將薄荷夾糕捧到她前麵,“這是我嚐試的新糕點,娘子要試試嗎?不收錢。”
    切成小塊的薄荷夾糕被裝在精致的竹碟中,一層白,一層綠,似是碧玉般通透。
    陸翎香拿起竹簽嚐了一塊。
    “好軟。”
    她又塞了兩塊,含糊不清道,“有......些像年糕,嚼著很韌,卻比年糕香。”
    一股糯勁先纏上陸翎香的舌尖,軟乎乎的,又裹著清甜。中間的薄荷核桃餡慢慢品出來,明明是溫熱的,卻似有絲絲涼意順著喉嚨往下溜,壓下這天的燥熱。
    嚼到最後,唇齒間還散著核桃的回甘。
    “這個多少錢,我再給二哥買些。”
    一會兒的功夫,陸翎香嚼了三塊,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試吃,今日不賣。”
    衛錦雲順道替她包了幾塊試吃,“我得先瞧瞧今日的評價如何,再考慮上不上新。”
    陸翎香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這位娘子很會做生意,二哥嚐了,我怕是日後要常來......娘子怎麽稱呼?”
    她在等糕的功夫,順道在留言板上留了個言。
    “姐姐姓衛。”
    衛芙菱將薄荷夾糕係得緊緊的,“我們都姓衛。”
    “衛小娘子?”
    陸翎香翻身上馬,朝著姐妹三人笑道,“等著瞧吧,明日我定是要被二哥再催來。”
    衛芙蕖慢條斯理地在紙條上刷著米糊,“嗒”的一聲,將它貼在留言板上。
    她盯著那紙條看了一眼——陸大人覺得此糕滋味甚美,好吃得半夜上躥下跳。
    她偏著腦袋琢磨了一會,將留言板掛在車旁展示去了。
    很快到了下學的時辰,學子們擠過錢娘子的煎餅攤子,便往衛錦雲這頭買點心。
    “我說你們幾個在講學時不好好聽課,傳紙張,寫了什麽......‘今日下學吃什麽’、‘自然是那茉莉糕,我都想好寫什麽詩了’、‘何詩’、‘玉粉揉雲......’,寫啊,怎麽不繼續寫了?”
    一位留著半白胡須的老爺子擠開人群。
    老爺子身形有些清瘦,頭戴一頂軟腳襆頭,穿著湖藍色襴衫,雖有些磨舊,但熨得筆挺。
    學子們聽見這聲,身子不受控製般替他開道。全場忽然一片寂靜,連錢娘子鍋上油“滋滋”冒泡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點心就這麽好吃?難道比為師講得‘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還要吸引人?”
    老爺子拿起衛錦雲遞過來的薄荷夾糕嚐了一口,良久後眉頭緊皺。
    “夫子,夫子您怎麽了夫子!”
    吳白看著老爺子默默不語,隻是張大了嘴巴,連忙上前。
    老爺子驚呼,“為,為師的牙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