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便宜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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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婉和賀壽對視一眼,隨即便站起身,朝外麵跑出去。
    河邊已經圍了不少人,岸邊坐了個女人,正在嚎啕大哭著,她懷裏抱著一個孩子,四肢和腦袋都軟趴趴的,裸露的皮膚透著蒼白的被泡發了的顏色。
    “我的命啊!我的命啊!”女人仰著頭大聲嚎哭著。
    周圍一圈人誰也不敢說話,就這麽靜默而同情地望著那個女人。
    王婉的四嬸看到兩人跑過來,便從人堆後麵繞過去,拽著王婉和賀壽走到邊上:“別看,別看,你們倆還沒孩子,少看這種場麵。”
    賀壽掛心著那哭喊的婦人:“那是霍家的嫂子?”
    “嗯呐,二嫂子。”四嬸說著話,遠遠地帶著幾分同情望向對方,“就這麽一個兒子,這下可怎麽辦才好啊。”
    王婉對村裏的人還有些對不上號:“霍家?是不是給我們送小狗那家?”
    “給我們送小狗的是霍老太,她三個女兒三個兒子,是個有福的人。小虎是她家大兒子家的,這個是二兒子家……”
    四嬸長籲短歎的:“天可憐見的,他們一家子可都是厚道人啊。”
    女人哭得已經有些麻木了,此刻隻抱著自己的孩子,近乎麻木地發著抖,嘴唇慘白:“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四嬸不忍心看下去,催促著王婉和賀壽走開,一邊走著一邊歎息:“年年有,年年疼的人都不一樣,別看了,看著徒增傷心。”
    “年年都有孩子淹水啊?”
    “可不,年年都有孩子溺死,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這些孩子夏天沒事情幹,該玩水照舊玩水,年年都要死人,就是管不住啊。”
    “這些孩子不要上學嗎?”王婉下意識問完,忽然自己都愣住了。
    四嬸疑惑地搖搖頭:“啥是上學?”
    “就是……讀書?”
    “哎喲,大姑娘你可別逗了,讀書是有錢人家的事情,咱們村裏這麽多年才出了幾個秀才啊,隻有吳老爺那種文曲星才能讀書的。這些皮伢子就是撒了歡地玩唄!等到七八歲就要幫著家裏幹活去了。”
    王婉撓撓頭——她剛剛又忘記自己已經穿越到一個沒有義務教育的時代了。
    “那,家裏人不看著?”
    “看啥啊,不幹活了啊?咱們又不是大戶人家,有七八個人一起看著孩子,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碌呢。”
    “那給孩子關在家裏呢?”
    “關著幹嘛啊?給孩子關在家裏,身子不好不說,還要小心給悶傻了。”
    四嬸說著,不由得長長地歎息一聲:“哎,說來說去,都是命哎!投到窮苦人家的孩子就得認這個命,這孩子能養大本來就不容易呢。”
    王婉低著頭,陷入了思考:“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個地方可以把孩子送過去,讓他們簡單學點讀書寫字的道理,平日裏還能看著他們。怎麽樣?”
    四嬸有點驚訝地瞧了一眼王婉,隨即撥浪鼓似的搖著頭:“哎喲,說得倒是好咧,哪裏有那麽好的地方?不僅幫忙看孩子,還教讀書寫字?你都不知道讀書寫字多貴!”
    “如果有呢?”
    女人擺擺手,說得斬釘截鐵:“不可能,怎麽可能有那種地方!再說了,那些秀才舉人,他們教的都是要科考的少爺們,我們這邊都是泥猴子,他們看不上,給錢都不一定教呢。”
    王婉聽得一愣,片刻後也隻能點點頭:“這事兒,似乎不好辦啊。”
    四嬸擺擺手,發出一聲歎息:“嗨,這麽一條命,該怎麽活就怎麽活唄。誰叫我們命不好,生下來爹娘都是使鋤頭的呢?”
    第二日,一隊人從王婉家麵前過去,為首的女人眼睛幹枯,被左右兩人扶著手臂,搖搖擺擺地往前趔趄,賀壽在屋裏聽到動靜,跑去和王婉打招呼:“婉婉,給我幾個銅板,是去埋霍家小二的,咱們多少要出幾個銅板。”
    王婉將錢袋子打開,由著賀壽從裏麵拿了六枚:“夠麽?”
    “霍家不缺錢,這就是一份人情。”賀壽回答了一聲,便跑出去,將幾枚銅錢遞給走在中間的男人,那人並沒有推拒,朝王婉賀壽方向鞠了一躬,便將幾枚錢收起來。
    賀壽給過錢,跑回來的時候表情有些唏噓:“哎,二嫂子的眼睛哭得幹了,我都不敢看她。”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怎麽可能真的就為了一句‘這都是命’,就不傷心了呢?”王婉也有點鬱悶,靠在門口小聲嘀咕,“這裏孩子的安全太沒保障了,許多大人也不知道如何養活他們,就這麽任由他們活,任由他們死。”
    “我們命賤。”
    “胡說,沒有誰的命是賤的。”王婉即刻反駁,不悅地皺起眉,“不要說這樣自輕自賤的話,你生來就是寶貴的。”
    賀壽被王婉打斷了話語,抿著嘴點點頭,表情透出幾分乖巧。
    王婉越想越生氣,自顧自碎碎念起來:“出生能代表什麽?要緊的是看一個人做了什麽,一個做了很多好事的人,即使出生不好,他依舊是上天賦予人間的瑰寶。一個人如果為了私欲做了很多壞事,那麽即使出生再高貴,他的命依舊不值一錢,甚至還不如死了算了。”
    “自輕自賤是一種病!是很多悲劇的源頭!正是因為很多人,他們意識不到自身的寶貴,意識不到自己的能量,意識不到他人對自己的掠奪是多麽可惡!許多壓迫才會綿延千年,越演越烈!到底到了什麽時候,所有人才能意識到尊重自己的重要性啊!天天用這就是命掩蓋不自愛的現實,我真是受夠這種說辭了……”
    她嘀嘀咕咕好一段,扭過頭發現賀壽抿著嘴看著自己,眼睛亮晶晶的:“怎麽了?我說得哪裏有問題呢?”
    賀壽抿著嘴有點心虛地笑了笑:“你抱怨的時候氣鼓鼓的,看起來好像是小貓一樣,好可愛。”
    ——我和你談人文主義,你說我長得像小貓,這天沒法聊了。
    王婉仰起頭,發出一聲“哎呀”一樣的感歎,最後帶著幾分無奈地笑了一聲,扭過頭去扯賀壽的袖子:“都怪你,我本來都燃起來了,你一句話又給我幹溫柔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