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朱棣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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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統感覺自己的兩條腿,像是灌滿了鉛似的。他從牛魔王背上下來的時候,甚至踉蹌了一下,險些一頭栽在燕王府門前的石獅子上。
守門的衛兵被他這副魂飛魄散的模樣嚇了一跳,剛想上前詢問,範統已經像一頭發了瘋的野豬,一頭撞進了府門,嘴裏含糊不清地吼著:“王爺!王爺在哪兒!”
沉重而慌亂的腳步聲,如同戰鼓般在寂靜的議事廳前回蕩。
議事廳內,朱棣正趴在那堆積如山的文書後麵,腦袋一點一點的,睡得正香。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可疑的晶瑩。
這幾年,他名義上總攬北平軍政,可實際上,大部分的活兒還是被他用各種理由甩給了已經快要進化成三頭六臂的張英團隊。
“砰!”
議事廳的大門被人從外麵狠狠撞開。
巨大的聲響,如同平地起驚雷,瞬間驚醒了夢中正在指揮千軍萬馬的燕王殿下。
朱棣一個激靈,猛地從文書堆裏抬起頭,嘴角的口水都來不及擦,睡眼惺忪地吼了一句:“哪個不長眼的……”
話音未落,他就看清了來人。
範統一身塵土,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那張胖臉煞白,嘴唇都在哆嗦,一雙小眼睛裏,滿是驚恐與慌亂。
朱棣心裏咯噔一下,睡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認識範統這麽多年,哪怕是被數萬大軍圍困在遼東,這家夥也依舊能嬉皮笑臉地琢磨著晚上吃什麽。
能讓他驚慌成這個樣子,天塌了?王保保打進北平了?
“出什麽事了?”朱棣的聲音,不自覺地沉了下來。
範統沒有說話,隻是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到案前,將那封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有些發皺的信,遞了過去。他的手,抖得厲害。
朱棣接過信,展開。
廳內,一片死寂。隻有範統那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
朱棣的目光,落在信紙上。
初時,是疑惑。
隨即,是震驚。
最後,那震驚化作了滔天的悲慟與難以置信的狂怒!
“啪!”
信紙,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
“轟隆——!”
下一秒,朱棣猛地站起身,那張厚重的紅木大案,被他狂怒之下掀起的力道,帶得轟然翻倒在地!
堆積如山的文書奏折,如同雪崩般散落一地,發出劈裏啪啦的巨響。
正在偏廳整理文書的張英和朱能,聽到這動靜,拎著武器連忙衝了進來,還以為有刺客。可他們看到的,是一雙赤紅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眼睛。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朱棣一把抓住範統的衣襟。他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硬生生擠出來的,“母後……母後怎麽會病危?!雄英他……他才八歲啊!”
“不行!我要回京!備馬!備馬!!”
他狀若瘋癲,一把推開範統,轉身就要往外衝。
“王爺!”範統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卻又立刻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朱棣的腰,“王爺,不行!您不能回去!”
“滾開!”朱棣雙目赤紅,理智早已被巨大的悲痛和恐慌所吞噬。他奮力掙紮,那股子從食人魔血脈中繼承來的狂暴力量,在這一刻徹底失控。
範統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傳來,抱著朱棣腰的胳膊,竟被一寸寸地掙開。老子這是抱了個王爺還是抱了頭熊瞎子?!
“王爺,冷靜!”張英和朱能也反應了過來,連忙衝上前,一左一右,死死地架住了朱棣的胳膊。
“藩王無召,不得回京!這是皇上定下的鐵律!您現在回去,就是謀逆啊!”張英的聲音都在發顫,他被朱棣那雙眼睛裏的瘋狂嚇得心驚膽戰。
“謀逆?”朱棣笑了,那笑聲裏,充滿了悲涼與自嘲,“我娘快不行了!我侄子死了!我連回去看最後一眼都不行?!”
“這是什麽狗屁的鐵律!”
他仰天發出一聲壓抑的咆哮,那聲音,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無能為力的憤怒。
他是大明的燕王,他手握北平的軍政大權,他是這北境之地的無冕之王。
可現在,他連做一個最普通的兒子,最普通的叔叔的資格都沒有。
眼淚,終於忍不住,從這個鐵血漢子的眼眶中,滾落下來。他不再掙紮,隻是站在那裏,高大的身軀,因為極度的悲傷而微微顫抖。
議事廳內,隻剩下他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聲嗚咽。
範統、張英、朱能三人,看著眼前這個卸下所有堅強,暴露出內心最脆弱一麵的男人,心中皆是一片酸楚。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如山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讓他鬧。”
眾人回頭,隻見徐達一身常服,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他那張總是古井無波的臉上,此刻也寫滿了沉痛與複雜。
顯然,他也已經知道了消息。
“嶽父,我娘,我娘………”朱棣的聲音,帶著絲絲顫抖。
徐達緩緩走了進來,他沒有去扶朱棣,隻是走到那張翻倒的桌案前,彎下腰,將那張寫著噩耗的信紙,撿了起來。
他看著信上的內容,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深深的疲憊與悲哀。
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麽了。
皇太孫朱雄英,是太子朱標的嫡長子,是朱元璋親自教養,寄予厚望的第三代繼承人。他的身上,流著朱元璋的血,同樣也流著他們這群勳貴的血。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維係著皇權與功臣集團之間微妙平衡的紐帶。
現在,這根微弱的紐帶,徹底斷了。
而馬皇後……
徐達閉上了眼,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說馬皇後是那把名為“皇權”的屠刀最後的刀鞘。
如今,這把鞘也快要碎了。
那把已經飲飽了胡惟庸黨羽鮮血的刀,即將徹底出鞘!
“大明怕是再難有束縛皇上的繩子了。”徐達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他抬起頭,看向自己這個同樣悲痛欲絕的女婿,那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棣兒,這封信,除了我們幾個,絕不能再讓第五個人知道。”
“你現在,哪裏都不能去。”徐達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你隻能,也必須,留在這裏。”
“等待應天的奉召,你除了是一個兒子,你還是北平的燕王!”
朱棣放棄掙紮,無聲嗚咽!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快要失去母親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