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老朱的屠刀在此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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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的空氣,像是被李文忠的死訊抽幹了,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沉悶。
朱棣一言不發,隻是死死地盯著牆上那副巨大的大明輿圖,目光落在應天府的位置,久久未動。
他的拳頭捏得死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根根發白。
表兄……
那個從小就護著他們兄弟,在戰場上永遠衝在最前麵,被父皇譽為“我家千裏駒”的李文忠,就這麽沒了?
他想起了幾年前同樣“病逝”的誠意伯劉基。
他想起了更早之前,在北伐途中“病逝”的開平王常遇春。
一個個功勳赫赫,如雷貫耳的名字,都在他們最鼎盛的壯年,“病逝”了。
範統站在一旁,看著朱棣那緊繃的背影,
他比誰都清楚,這僅僅是開始。那個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親手締造了這個龐大帝國的男人,在徹底坐穩了江山之後,終於要開始清算那些曾與他並肩作戰的兄弟了。
飛鳥盡,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這冰冷而殘酷的十六個字,即將成為未來十幾年,整個大明官場揮之不去的噩夢。
“傳令下去,全軍縞素三日,為曹國公致哀。”
良久,朱棣沙啞的聲音才在書房裏響起。
他轉過身,臉上的悲痛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慌。
他走到範統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胖子,北平大營那邊,也抓緊些。”
範統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明白朱棣的意思。
當晚,範統悄然離開了燕王府,來到了德勝樓。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是在密室裏,對著一名商隊的心腹管事,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
“從今天起,應天府那邊的情報等級,提到最高。錦衣衛、朝中各位公侯的府邸,還有宮裏,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我都要在第一時間知道。”
“告訴我們的人,錢不是問題,命才是。別為了幾個錢,把腦袋搭進去。”
管事神色凝重地記下,躬身退去。
範統獨自一人坐在密室裏,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燒得喉嚨發燙,卻驅不散心底的寒意。他雖然記不清曆史上所有事件的細節,但大方向,他比誰都清楚。
李文忠的死,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一個又一個開國元勳,將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而藩王,將會逐漸填補他們留下的權力真空,成為帝國新的支柱。
至少,在皇帝的設想中,是這樣的。
李文忠的死,在北平並未掀起太大的波瀾,但其後續影響,卻在悄然發酵。
徐達常年坐鎮應天,北平大營的軍務,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大半移交到了燕王府的手中。
如今,隨著李文忠這位朱家軍中第一人的逝去,朱棣作為北方最重要的軍事統帥,地位愈發凸顯。
幾日後,朱棣親赴北平大營。
他沒有搞什麽隆重的儀式,隻是召集了所有千戶以上的將領,在帥帳中開了一場簡單的會議。
帳內,幾十名身經百戰的悍將,看著主位上那個年輕卻威嚴的王爺,神情複雜。
他們都是跟著徐達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對魏國公忠心耿耿。但他們同樣清楚,眼前這位,是魏國公的準女婿,是當今聖上的親兒子,更是未來北境戰場的最高指揮。
“諸位將軍。”朱棣的聲音沉穩有力,“曹國公薨逝,國失棟梁。大帥身在應天,北平的防務,便落在了我們肩上。”
他沒有說任何煽情的話,隻是將一份份燕王府擬定的,關於北平大營軍備更新、兵員補充、糧餉調撥的詳細計劃,分發到每個人手中。
將領們接過計劃,隻是粗粗掃了幾眼,便個個倒吸一口涼氣。
計劃之詳盡,考慮之周全,簡直匪夷所思!
更讓他們震驚的,是計劃中提及的糧餉和撫恤標準,比以往高了不少!
“本王知道,諸位都是隨大帥南征北戰的百戰精銳。跟著本王,不敢說讓大家個個封侯拜將,但本王保證,絕不會讓任何一個為大明流血的兄弟,餓著肚子,寒了心!”
“凡戰死者,我饕餮衛等同!皆可入英烈祠!”
話音剛落,帳內瞬間響起一片粗重的呼吸聲。
英烈祠!
這三個字,如今在北平軍中,比金子還重!
一名滿臉虯髯的獨眼將軍,猛地站起身,單膝跪地,聲如洪鍾。
“末將,願為殿下效死!”
“願為殿下效死!”
帳內所有將領,齊刷刷地單膝跪地,右手撫胸,行了軍中最重的禮節。
他們是粗人,不懂什麽大道理。但他們知道,誰能讓他們吃飽飯,誰能讓他們死後家人無憂,他們就願意把命賣給誰!
朱棣看著帳下跪倒的一片將領,心中豪情萬丈。
北平大營,這支大明最精銳的邊軍,從這一刻起,才算真正地,姓了朱!
時間飛逝,轉眼便進入了洪武十八年。
遼東與高麗的開發,在姚廣孝的投入和規劃下,終於開始顯現出驚人的回報。
一船船的糧食、鐵礦、木材,順著新開辟的運河,源源不斷地運往北平。曾經荒蕪的土地,變成了巨大的軍屯農場,不僅實現了自給自足,甚至還能反哺北平。
燕王府的實力,如同滾雪球一般,飛速膨脹。
然而,就在北平一片欣欣向榮之際,一場史無前例的政治風暴,在應天府,毫無征兆地爆發了。
洪武十八年,三月。
一騎快馬,卷著漫天煙塵,瘋了一般衝入北平城。
“八百裏加急!應天府急報!”
信使衝入燕王府時,已經力竭虛脫,他被人架著,將一卷用血漆封口的密報,遞到了朱棣麵前。
朱棣拆開密報,隻看了一眼,瞳孔便驟然一縮。
郭桓案!
戶部侍郎郭桓,夥同六部官吏,貪墨秋糧兩千四百萬石!
朱棣的手,微微顫抖。
兩千四百萬石!這個數字,幾乎相當於大明一年的秋糧總收入!
他繼續往下看,臉色變得越來越白。
密報上,是血淋淋的文字。
“……上震怒,令徹查。凡六部司官,十二布政使司官吏,及各地府、州、縣官吏,豪商巨賈,牽涉其中者,已達數萬……”
“……主犯郭桓,夷三族。從犯皆處以極刑,剝皮揎草,傳示天下……”
“……追贓總額,折合米麥七百萬石,錢鈔金銀無數,牽連而死者,不計其數……”
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這已經不是在辦案了,一場以反腐為名的,針對全國官僚和富商階層的大清洗!
整個北平,都籠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
燕王府,書房。
朱棣將密報重重地拍在桌上,胸口劇烈起伏。
姚廣孝坐在一旁,麵色平靜地撚著佛珠,仿佛外麵那場血雨腥風,與他毫無關係。
“大師!”朱棣的聲音有些發緊,“郭桓案,對北平有沒有影響?我們的人,是否有牽連其中?”
姚廣孝終於睜開了眼睛,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裏,看不到一絲波瀾。
“王爺,有幾個。”
朱棣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不過,都是些外圍的商人和小吏,與王府的關聯不深。”姚廣孝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在應天府的命令抵達北平之前,貧僧已經命人將他們拿下,連同罪證,一並打包,主動送往應天了。”
朱棣愣住了。
主動送去?
他瞬間明白了姚廣孝的意思。
與其等錦衣衛上門來查,不如自己先動手,清理幹淨,主動把人交出去。這樣既撇清了關係,又向應天府表明了燕王府“大義滅親”的態度。
好一招以退為進!
朱棣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他頹然坐回椅子上,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那就好……那就好……”
他喃喃自語,隨即,臉上露出一抹複雜難言的苦澀。
“管好我們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就行了。”
朱棣抬頭,望向應天府的方向,眼神裏滿是疲憊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恐懼。
“老登……自從娘走了之後,這殺性,是越來越大了。”
“這天下,已經沒有人能管得住他了,哎!”
一聲長歎,在壓抑的書房中,久久回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