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烈火烹油,一觸即發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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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地平線,被徹底染黑了。
遮天蔽日的煙塵之下,無數麵繡著猙獰狼頭的黑色大旗,如同從地獄深處招展出的魔爪,讓血色的殘陽都黯淡了下去。
剛剛從內戰的血泊中爬出來的兩支帖木兒軍隊,所有士兵都呆立在原地。
他們臉上的表情,從劫後餘生的慶幸,到家破人亡的悲憤,再到此刻,隻剩下一片被抽幹了所有情緒的麻木。
前有虎,後有狼。
不,是四麵楚歌。
沙哈魯的臉色,從未如此蒼白。他身旁的塔西提,那張鐵血的臉龐也失了顏色,手掌死死按在刀柄上,骨節凸起。
“王子……”
塔西提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石頭在摩擦,他眼中的血絲密布,透著一股瘋狂的狠厲。
“明軍血戰之後,已是強弩之末!不如……不如我們先聯手金帳,滅了那頭來自東方的猛虎,再回頭與這群草原狼周旋!”
這個提議,充滿了孤注一擲的賭性。
沙哈魯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看著遠處那支軍容散漫,卻氣焰囂張的金帳騎兵。
那群草原狼甚至沒有擺出嚴整的軍陣,隻是鬆散地鋪開,像一群聞到血腥味就圍聚過來的鬣狗。
“塔西提。”
沙哈魯終於開口,聲音出奇的平靜。
“鬣狗,隻會撕咬死去或者瀕死的獅子。但它們,會永遠畏懼一頭哪怕正在打盹的猛虎。”
他抬起手,指向了撒馬爾罕的方向。
“那頭猛虎,剛剛吞噬了我們帝國的心髒,現在正在我們的王座上看著。而這些鬣狗,隻是被血腥味吸引過來,想看看能不能撿到一些吃剩的骨頭。”
沙哈魯轉過頭,注視著塔西提那雙因為仇恨而變得通紅的眼睛。
“我們現在若是去招惹那頭猛虎,隻會被它撕成碎片。而這些鬣狗,會很開心地等我們都死了,再上來分食我們的屍體。”
“我們唯一的敵人,從始至終,隻有一個。”
“那個,坐在我們黃金王座上的男人。”
塔西提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眼中的瘋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絕望。
沙哈魯說得對。
可道理是道理,眼前的死局,又該如何破解?
金帳汗國的大軍陣前。
一個身材魁梧,左眼上罩著一個黑色皮眼罩的獨眼龍將領,正立馬於高坡之上,貪婪地注視著遠處那兩支已經亂作一團的帖木兒殘軍。
他叫巴圖,金帳汗國的一名萬夫長。
“頭人,帖木兒人自己打起來了!哈裏勒那個蠢貨也死了!真是長生天都在幫我們!”一個千夫長湊了上來,滿臉都是即將發財的興奮。
巴圖的獨眼眯了起來,那隻眼睛裏全是餓狼般的綠光。
他何嚐不想立刻揮軍而下,將這兩塊送到嘴邊的肥肉徹底吞掉。
可他更清楚,自己這五萬騎兵,同樣是強弩之末。
為了趕在帖木兒內戰結束前抵達這裏,他們一路劫掠,一路狂奔,人和馬都早已疲憊不堪,搶來的那點糧草,更是杯水車薪。
現在衝下去,就算能贏,也必定是慘勝。
而旁邊,還有一頭猛虎,在虎視眈眈,他怕他去撕咬獵物的時候,老虎撲上來。
“傳令下去。”
巴圖的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
“派個使者,打著‘調停’的旗號,去見沙哈魯。”
他頓了頓,補充道:“告訴他,我們是來幫助帖木兒兄弟,對抗東方入侵者的。隻要他願意獻上十萬頭牛羊,二十萬匹戰馬,我們金帳的勇士,願意為他打頭陣!”
千夫長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然的壞笑。
“那……明國人那邊呢?”
“也派人去!”巴圖的獨眼閃爍著狡詐的光,“告訴那個明國人的王,我們是奉大汗之命,前來協助他,剿滅帖木兒的叛逆。隻要他願意把撒馬爾罕一半的財寶分給我們,我們願意幫他堵住沙哈魯的退路!”
“頭人英明!”千夫長心領神會,立刻拍馬而去。
巴圖看著遠處那三方對峙的詭異局麵,得意地笑了起來。
他不需要親自下場廝殺。
他隻需要坐在這裏,看著那兩隻落水狗為了活命,爭相向他開出價碼。
他要做的,就是挑一個出價最高的,然後幫著他,咬死另一個。
撒馬爾罕,黃金王宮。
範統正蹲在一堆金光閃閃的戰利品裏,樂得合不攏嘴。
他剛從一堆珠寶裏,扒拉出一個鑲滿了紅寶石的純金酒壺,拿在手裏掂了掂,美滋滋地準備揣進懷裏。
“報——!”
一名饕餮衛斥候,如同旋風般衝進大殿,單膝跪地。
“王爺!撒馬爾罕東北方向,發現金帳汗國大軍!約五萬騎兵!已與沙哈魯的殘部對峙!”
範統的動作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
“他娘的!飯還沒吃飽,又來了個搶食的?”
他提著褲子,跑到寶年豐旁邊,壓低聲音嘀咕:“老寶,你說這幫草原狼是不是屬狗的?聞著味兒就來了?”
寶年豐正在用一塊絲綢擦拭他的寶貝大斧,聞言隻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王爺,這下熱鬧了。”範統顛了顛手裏的金酒壺,看向高台上的朱棣,“這幫孫子明顯是來趁火打劫的,要不要我帶一隊人出去,先給他們放放血?”
整個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座之上。
朱棣沒有說話。
他緩緩起身,走下高台,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他走上了王宮最高的瞭望塔。
風,吹動他身後黑色的披風,獵獵作響。
朱棣舉起手中的千裏鏡,望向東北方的血色平原。
透過鏡片,那三方糾纏的複雜局勢,被清晰地放大。
他能看到沙哈魯軍陣的緊張與戒備。
也能看到金帳汗國騎兵的散漫與貪婪。
他甚至能看到,有兩騎使者,正分別從金帳汗國的軍陣中馳出,一騎奔向沙哈魯,另一騎,正朝著撒馬爾罕的方向而來。
範統和寶年豐也跟了上來,站在他身後。
“王爺,這幫孫子還派使者來了,肯定沒安好心!”範統憤憤不平地說道。
朱棣放下了千裏鏡。
他那張被麵甲遮住大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既沒有緊張,也沒有憤怒。
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他隻是看著遠處那片烈火烹油般的草原,緩緩地,吐出了幾個字。
“這盤棋,越來越有意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