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傳銷與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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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馬爾罕,黃金王宮。
    這裏與草原上的死寂,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曾經屬於帖木兒的奢華宮殿,如今變成了一座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香料與歌舞的靡靡之音,而是烤肉的焦香、麥酒的甜香,混雜著鐵匠鋪裏傳來的,帶著硫磺味的灼熱氣息。
    從城外看,無數巨大的工坊拔地而起,日夜不停地吞吐著黑煙。從帖木兒寶庫裏繳獲的金銀,在這裏被範統以極快的速度,轉化成一柄柄鋒利的戰斧,一支支沉重的標槍,還有那鋪天蓋地的箭矢。
    城內的巴紮(集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熱鬧。來自西域各國的商人,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聚集於此。他們用寶石、香料、織錦,從“範氏商行”手中換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貨物——鋒利的百煉鋼刀、甚至是帖木兒帝國宮廷衛隊的戰馬。
    戰爭,被範統做成了一門前所未有的生意。
    今夜,黃金王宮的主殿燈火輝煌,一場盛大的宴會正在舉行。
    主位上,範統一身錦袍,肥碩的身體陷在巨大的黃金寶座裏,手裏端著一隻鑲滿寶石的酒杯,正對著下方滿座的賓客。
    這些賓客,是整個西域最有權勢的一群人。有富可敵國的粟特商人,有掌控著數萬帳的部落首領,還有幾個在帖木兒帝國崩潰後,戰戰兢兢自立為王的小國國王。
    他們看著範統,神情複雜。
    “各位,各位!都是自己人,別客氣!吃好喝好!”範統笑嗬嗬地舉杯,他身邊的桌案上,擺的不是什麽山珍海味,而是一座用金幣堆成的小山。
    “我範統,一個實在人,不喜歡拐彎抹角。”
    他抓起一把金幣,任由它們從指縫間嘩啦啦地落下,清脆的撞擊聲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大家今天能來,是給我範某人麵子,更是給咱們征西大將軍,天授大可汗,大明燕王殿下麵子!”
    “帖木兒倒了,他留下的這片大好河山,不能亂。我王的意思,這西域,以後還是各位當家做主。大家一起發財,和氣生財!”
    一名頭戴纏頭,留著大胡子的粟特商人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
    “範將軍,您的意思我們明白。隻是……聽說大明朝廷,又派了二十萬大軍,正朝著這邊來……”
    他的話,問出了所有人的擔憂。
    範統聞言,放聲大笑。
    “問得好!這正是我今天要說的項目!”
    他拍了拍手,幾名親衛抬上來一塊巨大的木板,上麵用漢文和波斯文寫著一行大字。
    “大明征西集團軍,天使輪融資計劃!”
    所有賓客都看懵了。
    融資?什麽意思?
    “我給大家翻譯翻譯。”範統站起身,走到木板前,拿起一根棍子,指著那行字。
    “涼國公藍玉,帶著二十萬大軍,號稱要來接收西域草原。可大家用腳指頭想想,他來了,你們的好日子還有嗎?他會把吃下去的土地吐出來還給你們嗎?他會把搶走的財富分給你們嗎?”
    “不會!他隻會把你們也當成肥羊,再刮一遍!”
    殿內一片寂靜,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
    “但是!”範統的棍子重重點在木板上,“我們不一樣!我們是創業團隊!我王是董事長兼CEO,我呢,就是這個項目的金牌經理人!”
    “現在,我們這個偉大的項目,需要一筆啟動資金,來完成對藍玉那支‘傳統企業’的收購!所以我宣布,‘大明征西集團軍’,正式向在座的各位開放原始股認購!”
    他指向殿中堆積如山的戰利品。
    “看到這些金銀財寶了嗎?這,就是我們團隊上一輪的戰績!現在入股,你們就是天使投資人!等我們趕跑藍玉,整個西域的商路、礦山、鹽湖,所有能賺錢的買賣,咱們按股份分紅!”
    “到時候,你們出的每一分錢,都能換回十倍、百倍的利潤!這叫什麽?這叫一本萬利!”
    範統唾沫橫飛,把後世那套“殺豬盤”的嗑,用這個時代的人能聽懂的方式,講得天花亂墜。
    賓客們聽得呼吸急促,眼睛裏全是金幣的影子。
    他們或許不懂什麽叫“融資”,什麽叫“原始股”,但他們聽懂了“分紅”和“十倍利潤”。
    “我……我願意出十萬金幣!入股!”一名部落首領第一個站了起來,雙目通紅。
    “我出二十萬!”
    “我!我把我的三座綠洲全押上!”
    整個大殿,徹底瘋狂了。
    他們爭先恐後地衝向範統,將自己的全部家當,都壓在了這場豪賭之上。
    範統看著眼前這群狂熱的“投資者”,胖臉上露出了一個奸商的笑容。
    成了。
    從今往後,這些人,連同他們背後的勢力,就和燕王的戰車,死死地綁在了一起。藍玉的敵人,不再隻是朱棣,而是整個西域的權貴。
    與王宮內的喧囂不同,撒馬爾罕城外的角鬥場,隻有血與火。
    這裏是寶年豐的練兵場。
    數萬名從各個部落篩選出來的精壯戰士,赤裸著上身,在沙地上進行著最原始的搏殺。
    沒有規則,沒有同情。
    唯一的規則,就是活下來。
    寶年豐如同一尊鐵塔,站在高台之上,手裏抓著一隻巨大的烤羊腿,一邊大口撕咬,一邊含混不清地向下方的戰場咆哮。
    “廢物!都是廢物!”
    “沒吃飯嗎?用力!砍死他!對!就這樣!”
    一名剛剛在混戰中,用牙齒咬斷了對手喉嚨的部落漢子,渾身是血地跪在台下,高高舉起手中的彎刀。
    寶年豐看著他,滿意地點點頭,將啃得差不多的羊腿骨頭扔了下去。
    “賞你的!下一個!”
    那漢子一把接住還帶著肉絲的骨頭,如同餓狼般瘋狂地啃食起來,眼中是滿足與渴望。
    用最野蠻的方式,篩選出最渴望戰鬥的狼。
    這就是寶年豐的練兵法則。
    夜深。
    朱棣的書房內,隻點著一盞孤燈。
    他沒有處理軍務,也沒有擦拭他的兵器。
    他隻是靜靜地坐著,手中拿著一封信。
    信紙已經有些褶皺,看得出被反複閱讀過很多次。
    那是徐妙雲在奉旨入京前,托“範氏商行”的秘密渠道,送來的最後一封家書。
    信上沒有抱怨,沒有哭訴,甚至沒有提及半句京城的危險。
    通篇,都是一個妻子對丈夫的叮囑,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掛念。
    “……王爺在外征戰,務必保重身體。北地苦寒,夜裏當多加衣被。高煦性情剛烈,需多加管教,切莫讓他意氣用事。高熾仁厚,望王爺時常敲打……”
    “……我與燧兒入京,名為麵聖,實為侍奉。王爺不必掛懷。家中一切安好,府中上下,皆感念王爺天恩……”
    “……此去路遙,山高水長,惟願王爺,珍重,珍重。”
    朱棣一動不動,高大的身軀在燈火的映照下,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許久。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信紙疊好,再疊好。
    然後,他解開胸前的鎧甲,將那封信,鄭重地放入最貼近胸口的夾層裏。
    做完這一切,他重新扣好甲胄,仿佛將所有的柔軟與溫情,都一同鎖進了那片冰冷的鋼鐵之下。
    “王爺。”
    張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的甲葉上還帶著風沙。
    “藍玉的大軍,已拋棄所有輜重,向我們殺來。”
    朱棣站起身,走到牆邊那副巨大的西域地圖前。
    地圖上,藍玉那支孤軍深入的軍隊,像一個紮進黃色荒漠裏的紅色箭頭,顯得那麽突兀,又那麽脆弱。
    “他瘋了。”張英的聲音低沉。
    “不。”朱棣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隻是輸不起了。”
    一個輸不起的賭徒,在輸光所有籌碼後,隻會押上自己的性命。
    朱棣的視線,從藍玉的位置,緩緩移動到撒馬爾罕,再越過撒馬爾罕,投向更西方的未知之地。
    “傳我將令。”
    張英身體一震,肅然而立。
    朱棣的手指,在地圖上那片廣袤的無人區上,輕輕劃過。
    “沿途所有還能找到的水井,全部毀掉。所有草原,全部燒光。”
    朱棣轉過身,玄色的披風在他身後猛地揚起。
    “我要讓他喝不上一滴水,吃不上一口草料。”
    “看他們能不能走出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