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藍玉案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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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府。
    朱棣進門帶起一陣風,那股子禦膳房裏沾染的油煙味,裹著從塞外帶回來的血腥氣,直往人鼻孔裏鑽。迎上來的徐妙雲步子一頓,眉頭還沒來得及鎖緊,就被丈夫那一身煞氣逼退半步。
    “王爺?”
    朱棣沒應聲,大步流星進了內堂,腰刀解下來往桌上一摔。
    哐當!
    茶盞亂跳,水潑了一桌。
    他猛地轉身,盯著徐妙雲,眼珠子裏全是紅血絲,嗓子啞得像是吞了把粗沙:“收拾東西。”
    徐妙雲怔住:“去哪?”
    “回北平。”
    朱棣抓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那涼意壓不住心口那團要燒穿五髒六腑的火:“明兒一早開拔,折子讓人去遞了。”
    “這麽急?”徐妙雲上前要去解他的甲胄係帶,手剛碰到冰涼的鐵片,就被一隻滾燙的大手按住。
    “老頭子給了我半隻燒鵝,剝了一個橘子。”
    朱棣盯著發妻的臉,聲音低得滲人:“橘子上的絡,他剝得幹幹淨淨,一絲不剩。”
    徐妙雲是徐達的閨女,這種啞謎不用解釋第二遍。她手一抖,臉色唰地白了。
    剝絡,那是嫌刺手,嫌卡嗓子。
    這是要動刀子殺人了。
    “這一刀下去,京師得成血河。”朱棣鬆開手,一屁股跌坐在太師椅上,整個人像被抽了脊梁骨,“我得走。我不走,這把刀要是砍順了手,指不定就順道剁到我脖子上。”
    他抬頭,那股子疲憊怎麽也遮不住:“妙雲,你得留下。高燧、高煦也得留下。”
    這就是質子。
    徐妙雲深吸一口氣,沒哭也沒鬧,反而鎮定下來。她繞到朱棣身後,熟練地替他卸甲,手穩得像是在繡花:“妾身明白。王爺在北平站得越穩,我們在應天就越安全。父皇狠是狠,但隻要你不反,他還要臉麵,不會動孤兒寡母。”
    “爹!”
    門口炸起一聲雷。朱高煦跟頭小牛犢子似的衝進來,滿臉漲紅,脖子上青筋直跳:“憑什麽?我不留下!我要跟爹回去!我要回大哥那兒,回世子營!”
    這小子拳頭捏得咯咯響,眼珠子瞪得溜圓。
    朱棣騰地站起來,身板像堵牆一樣罩住兒子。他抬起巴掌,朱高煦梗著脖子不躲,那巴掌卻在半空頓住,最後重重拍在兒子肩膀上。
    “因為你是帶把的。”
    朱棣盯著二兒子的眼睛,語氣重得像鐵錘砸釘子:“老子去守國門,你給老子守住家門。護好你娘,護好你弟弟。要是少了一根頭發……”
    他猛地湊近,鼻尖幾乎頂著鼻尖:“老二,這就是你的仗!別讓你娘受欺負,應天這一攤子,爹交給你了!”
    朱高煦那一肚子火瞬間啞了火。他抿著嘴,腮幫子咬得死緊,最後重重點了一下頭。
    角落裏,一直當木樁子的黑衣和尚宣了聲佛號。
    “阿彌陀佛。”
    姚廣孝那一雙三角眼在燈火下閃著賊光,嘴角扯出一抹怪笑:“殿下,走得妙。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這淺水灘裏全是王八,回了大海才是蛟龍,應天有我在,範胖子也留了不少後手在這裏,沒問題的。”
    他往前湊了兩步,壓低聲音,語氣裏透著股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奮:“回去讓範胖子動動那些歪腦筋,多備點糧,把牆壘高點,以備不時之需。”
    朱棣鼻孔裏呼出一聲冷氣,沒接話,隻是一雙眼卻越發深不見底。
    次日,天剛蒙蒙亮。
    正陽門的大門軸發出沉悶的摩擦聲,沒有送行的百官,沒有折柳的離愁。
    朱棣策馬在前,頭也沒回,走向河對岸的軍營。
    城樓上,風把白幡吹得獵獵作響。
    朱允炆一身孝服,立在垛口邊。他看著那條遠去的黑色長龍,看著那個讓他睡覺都得睜隻眼的四叔終於滾蛋了,一直端著的肩膀總算塌了下來。
    “走了……”
    年輕的皇太孫吐出一口濁氣,嘴角不受控製地往上翹:“終於走了。”
    腦袋頂上懸著的利劍撤了,他覺得今兒這風雖然刮臉,但吹在身上舒坦。
    十裏亭。
    隊伍毫無征兆地停了。
    朱棣猛地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他調轉馬頭,隔著漫漫黃塵,最後看了一眼那座巍峨的應天城。
    滿城縞素,白幡如林,整座帝都像極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王爺?”張英策馬上前,手按著刀柄。
    朱棣眯起眼,目光像是在看一處死地。
    那不是家。
    那是埋葬大哥、埋葬父子情分,馬上還要埋葬無數人命的墳場。
    他猛地一扯韁繩,馬鞭甩出一聲脆響。
    “走!”
    再無留戀,馬蹄卷起一路煙塵,朝著北方狂奔而去。
    那眼底最後一點屬於兒子的溫情徹底滅了。
    朱棣前腳剛走,應天府的天,後腳就塌了。
    入夜。
    本該睡覺的時辰,涼國公府外頭卻亮起了火把,密密麻麻,把夜空燒得通紅。
    錦衣衛。
    飛魚服在火光下閃著妖異的光,繡春刀出鞘的聲音連成一片。一點動靜都沒發出來,就把這座顯赫一時的公爵府圍了個鐵桶。
    “奉旨拿人!反抗者殺!”
    錦衣衛指揮使蔣瓛尖細的嗓音劃破夜空,聽得人頭皮發麻。
    轟!
    大門被撞木粗暴撞開,碎木屑亂飛。
    藍玉是被架在脖子上的涼意驚醒的。
    這位在捕魚兒海睡了元妃的大將軍,睜開眼還沒看清狀況,就被兩個錦衣衛死死按在床板上。
    “放肆!哪個給你們的狗膽!老子是涼國公!”
    藍玉赤著上身暴起,那一身殺人練出來的煞氣,哪怕光著膀子也駭人。
    “涼國公?”
    蔣瓛從陰影裏踱步出來,手裏捏著卷明黃聖旨,臉上掛著陰惻惻的笑:“大將軍,這稱呼得改改了。有人告你謀反。”
    “放你娘的屁!老子跟陛下打天下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玩泥巴!我要見陛下!”藍玉拚命掙紮,床架子被晃得吱嘎亂響,眼珠子都要瞪裂了。
    “見不著了。”
    蔣瓛把聖旨往懷裏一揣,湊到藍玉耳邊,聲音輕飄飄的:“陛下說了,有些刺太硬,太孫殿下皮嫩,怕紮手。所以,得趁早拔了。”
    藍玉動作猛地僵住。
    瞳孔劇烈收縮,腦子裏嗡的一聲炸了。
    太子薨了。
    傘沒了。
    這把刀太快,新主子握不住,那就隻能折了。
    “朱元璋!你好狠的心啊!”
    藍玉仰天咆哮,聲音淒厲如杜鵑啼血,震得瓦片都在抖:“我不服!老子不服啊!”
    “堵嘴,拖走!”
    蔣瓛一揮手,破布團直接塞進藍玉嘴裏。
    這一夜,應天府成了修羅場。
    抓人的不光是涼國公府。
    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舳艫侯朱壽……一個個響當當的名字,一個個平時在朝堂上跺跺腳地皮都顫三顫的勳貴,全被錦衣衛像拖死狗一樣從熱被窩裏拖了出來。
    鐵鏈子拖地的嘩啦聲響了一整宿。
    沒有審訊,不需要口供,隻有一張早就寫好的死亡名單。
    朱筆一勾,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