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絕非世家子弟。他是個精明的投機者，是亂世裏最懂得如何活下去的草根。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在這個由精英主導構建的體係裏，居然掌握了後勤調度的實權。
    這意味著，這個聯盟，並非鐵板一塊的利益集團。
    至少，它在表麵上，願意為真正的能力，敞開一扇門，無論你的出身如何。
    這個發現，並沒有讓林陽對聯盟產生任何親近感。它隻是讓蘇晴這個女人的形象，在他心中變得愈發深不可測。她構建的不僅僅是一個臨時的攻守同盟，而是一個具備了基礎晉升渠道的，微縮的社會雛形。
    “帶我轉轉。”林陽忽然開口。“我想看看，那些塔是怎麽從地裏長出來的。”
    白行的熱情瞬間找到了宣泄口。“沒問題，陽哥！這邊請！我給您當向導！”
    他興衝衝地在前麵帶路，嘴裏的話就沒停過。
    “陽哥你是不曉得，那三十六座尖塔，我們內部管它叫‘星落陣列’。蘇隊長親自定的每一個點位。看著是散的，其實氣機全都連在一起。”
    白行遙遙指向遠處那座聳立於林海之上的黑塔。
    “每座塔都有專門的土建隊，主要是土係和金係的職業者。但最神的還是蘇隊長的統籌。我們有上百個采集小隊，一天二十四小時在外麵搜集材料，送到指定的物資點。我的活兒，就是保證每一種材料，都能在需要的時間，精準送到對應的塔下麵。跟玩超級連連看一樣！”
    他揮舞著手裏的清單，那種身居要職的自豪感，根本藏不住。
    “而且這玩意兒不光是防禦！每一座塔，都是一個前線招募站。任何一個剛進高等區的小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們的塔。他們看到巡邏隊，看到秩序，就知道這裏有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們給食物，給治療，給公平的待遇。你說，誰還會傻乎乎地在外麵亂逛，等著被陸景淮那幫瘋狗圍剿？”
    他們走過一處塔基，一群考生正在用固化法術加固岩石與泥土。帶頭的，是一個看上去不過十八歲的女孩，正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發號施令。林陽認得她製服上的紋章，是楚家麾下的一個附屬小家族。
    連這些附庸家族的子弟，都在被有意識地鍛煉著領導能力。
    “看見沒？”白行壓低了些許音量。“人人都得出工出力，沒有吃白食的。蘇隊長的規矩嚴，但是公平。你幹多少活，就拿多少貢獻點，換多少東西。簡單明了。所以大夥兒的幹勁都足得很！”
    林陽默然不語，四小隻安靜地跟在他腳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漸漸明白了。
    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場針對陸景淮的反擊戰。
    這是一場秀。
    一場向整個考場，乃至考場外那些關注著這場高考的大人物們，展示蘇晴、楚心柔以及她們背後勢力能力的，大型真人廣告。她們在向世界宣告，她們有能力將混亂化為秩序。
    每一隊組織有序的巡邏兵，每一份被高效調度的物資，每一個被收編進來的新盟友，都在為她們的履曆，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份履曆，其價值遠超高考分數本身。
    林陽對成為這份履曆的注腳，沒有半點興趣。他隻想安安穩穩地刷完技能，解決掉自己的麻煩。
    他停下腳步。“我看得差不多了。”
    白行臉上的興奮勁還沒過，顯得有些意猶未盡。“好嘞，陽哥。有任何需要，隨時終端上找我。任何事都行！我白行欠你個人情。”
    林陽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轉身帶著四小隻，重新沒入叢林的陰影之中。他已經確認了自己想知道的。這個聯盟很穩固，能自我造血，短時間內垮不了。
    他可以安心繼續自己的修行了。
    ……
    與此同時，高等危險區的另一端。
    天機軍的指揮大帳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陸景淮將一個精致的瓷杯狠狠砸在桌麵的巨大戰術地圖上。滾燙的茶水和碎裂的瓷片，濺滿了代表己方勢力的區域。
    “廢物！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他麾下的幾名核心幹將全都低著頭，噤若寒蟬。
    最新的戰報，簡直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他原本設想中，能夠輕鬆突破五十萬人的大軍，如今的擴張勢頭被徹底遏製。總人數，死死地卡在了二十萬這個尷尬的數字上。
    “反陸聯盟”像一個巨大的抽水泵。他們那三十六座黑塔，如同磁石一般，將所有進入高等區、稍具實力的考生小隊，盡數吸納了過去。留給天機軍的，隻剩下那些連聯盟最低招募標準都達不到的散兵遊勇。
    他就像是一塊吸水能力很差的海綿，隻有用力去擠壓桶底的水，水才會附著到他這塊海綿上，但現在，桶底有了一個洞。
    他壓的越狠，水就流的越快。
    他居然在資助自己的敵人。
    這種荒誕的現實，讓他幾欲抓狂。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不是停滯不前的兵力，也不是前線巡邏隊被聯盟精英小隊成建製吃掉的戰報。
    而是一種感覺。
    一種在過去二十四小時裏，悄然盤踞在他心頭，愈發清晰的冰冷感覺。它源自他的職業，【天機策士】。這是他力量的根基，是他所有戰略判斷的最終依憑。
    而此刻，這份天賜的直覺，正在用一種不容置疑的方式，向他傳遞著一個信息。
    六個簡單，卻又無比沉重的字。
    不可與敵爭鋒。
    不要和敵人正麵爭奪鋒芒。
    這不是一個建議，更像是一道判決。是他的職業所溝通的“天機”，降下的最終結論。它在告訴他，繼續沿著眼下這條路，與那個氣勢日益高漲的聯盟正麵對抗，唯一的結局，就是敗亡。
    最佳的選擇，甚至是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放棄。
    “放棄？”陸景淮低聲自語，喉嚨裏發出一陣幹澀的笑聲。
    他有二十萬大軍！他有孫晗宇近乎無限的財力支持！他是陸景淮，是擁有金色史詩職業的天之驕子！
    現在，他最引以為傲的力量，卻在命令他夾著尾巴逃跑？
    他恨這種感覺。這種無力感。這種仿佛無論自己如何掙紮，結局都已注定的宿命感。
    陸景淮攥緊了拳頭。
    天機讓他退。
    可他的驕傲，他的本心，他的存在本身，都在拒絕這個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