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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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日頭爬到頭頂時,天忽然變了臉。先是風卷著烏雲壓過來,把官道上的塵土揚得漫天都是,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劈裏啪啦作響。
    不遠處山坳裏露出一角青瓦,裏麵供奉著觀音,是座破敗的觀音廟,泥塑的菩薩像半邊身子塌了,蛛網結了一層又一層,倒也能勉強遮風擋雨。
    沈音等人早早的到了裏麵,這會兒身上都是幹爽的,圍著火堆坐著。
    張鬆白縮在另一頭,臉色灰敗,大約還記著昨夜的蠢事,沒敢多言語。
    就在這時,廟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木杖點地的輕響。沈音抬頭望去,隻見一個身披蓑衣的身影立在門口,雨水順著蓑衣下擺滴落,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那人抬手掀掉鬥笠,露出一張清雋的臉,正是張鬆青。
    沈音整個人都站了起來!
    臥槽!
    張鬆白的兄弟,張鬆青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原文裏提過——這家夥,覬覦自家嫂嫂!
    是那種覬覦到想要踹掉張鬆白,自己上位的瘋狂惦記,俗稱癲公的喜歡。
    他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裏撞見他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落在沈音身上,目光柔和了幾分:“嫂嫂?”
    沈音心裏微頓。
    原書裏提過,張家被抄家流放時,張鬆青正在南方治水患,因張鬆青因治水有功,特格外開恩,騎馬趕往婺城。
    因此,流放路上並未與張鬆白等人同行。原該是自行趕往婺城,倒沒想到會在此處偶遇。
    “二弟?”她起身頷首,語氣平淡,“倒是巧。”如果忽略了沈音因為驚訝,而站起來的話,她還算淡定。
    劇情出現偏差了喂!
    沈音有點慌,她的出現就已經是個漏洞了。她擔心,流放路上張鬆青的出現,會成為另一個漏洞。
    關鍵尼瑪,這漏洞比張鬆白這個丈夫還了解原身。她怕不小心露出破綻,讓張鬆青懷疑!
    張鬆青走進來,將蓑衣解下抖了抖水,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沈音老土的衣襟。
    料子是粗布麻衣,皺巴巴貼在身上,襯得她脖頸線條愈發纖細。他喉結微滾,從行囊裏掏出件幹淨的青色外衫遞過去:“嫂嫂這衣服應是穿了許久,換身幹淨的吧。”
    沈音低頭,青色的長衫是女款的,質地一看就很好,關鍵這尺寸瞧著......跟原身的身形差不多。
    沈音心都咯噔了下,擺手推辭:“你有心了,隻是流放路上,也不必將就這麽多。”
    張鬆青眼神定了定,落在沈音手腕上。像是趕路時被樹枝劃破,滲了點血珠。
    他二話不說,從懷裏摸出個小瓷瓶,拉過她的手就挖了點藥膏上去,指腹不經意擦過她的皮膚,帶著微涼的觸感。這拉手動作,自然的跟自家狗似的。
    沈音猛地縮回手,蹙眉看著他,帶著驚疑不定。
    張鬆青卻像沒事人一樣,把瓷瓶塞進她手裏,聲音不高不低,卻足夠讓旁邊的人聽見:“這藥膏止血快,嫂嫂貼身帶著。”
    他轉頭看向縮在角落的張鬆白,語氣瞬間冷了幾分,“大哥,嫂嫂和孩子們流放吃了這麽多苦,你這個當家人,倒安穩坐著?”
    張鬆白哼笑了聲,滿口譏諷:“二弟如今瞧著,倒比我這個當大哥的還體麵。”
    他這個弟弟,本事了得,隻是心思不在朝堂上,隻在百姓身上,總想替百姓做事,雖得皇帝重視,可官位一直不上不下的。
    他能坐到宰相位置,全靠他苦心鑽營,左右逢迎。如今衣不撇體,食不果腹,三餐不定,倒是與體麵的二弟,形成對比。
    真是諷刺。
    張鬆青衣著得體,柳煙兒在一旁看得眼熱,也想湊上去搭話,剛要開口,就被張鬆青冷冷瞥了一眼:“柳姨娘身子弱,還是離火堆近些好,免得過會兒再添個病號,拖累大家趕路。”那眼神裏的疏離,跟對沈音的熱絡判若兩人。
    沈音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心裏明鏡似的。這位小叔子的心思,真是一點藏不住。
    他會在遞外衫時,直勾勾的盯著她看;會在給藥膏時,特意叮囑“貼身收好”;會當著張鬆白的麵,明晃晃地護著她,仿佛她才是需要被周全的人。
    這種隱晦又直白的在意,像廟裏漏下的雨絲,細密地纏過來,讓沈音不得不提防。
    衣裳,沈音沒收,摟著張漣漪坐在火堆旁,也不再說話,心裏卻一個勁兒地犯嘀咕。
    火堆劈啪作響,映著張鬆青望著那獨獨倩影的眼神,深邃得像藏了片海。張鬆白縮在角落,心如同在火燒。
    與沈音的這門婚事,原本輪不到他的。
    雨還在下,敲打著廟頂的瓦片,像是在為這場各懷心思的偶遇,敲打著曖昧又緊張的節拍。
    雨聲敲在瓦上,像無數根針,紮得張鬆白翻來覆去,渾身不得勁。他縮在角落,看著火堆旁沈音給張漣漪講故事的側影,那些被刻意壓下去的舊事,順著雨縫鑽了出來。
    他還記得,那是一年乞巧節。他在畫舫上遠遠瞧見沈音。她穿著月白的羅裙,站在船頭喂魚,鬢邊別著朵珠花,被湖風一吹,裙擺飄得像朵雲。
    那時他剛入官場,正是需要沈家這樣的門第做靠山的時候,眼裏的算盤打得劈啪響。
    吏部侍郎的嫡女,端莊得體,其父又手握實權,娶了她,可比攀附那些虛有其表的世家女實在多了。
    沈音在岸邊散步時,他瞅準了周圍沒人,假裝失足撞上她。他甚至還記得,指尖碰到她衣袖的微涼。
    沈音落水的瞬間,他幾乎是立刻跳了下去。
    救起人時,她就那麽濕淋淋地靠在他懷裏,臉色蒼白,發髻散亂。
    後來沒過多久,沈家就托媒人來了,說“男女授受不親,既已如此,不如結為連理”。他裝作受寵若驚,接下了這樁婚事。
    可直到大婚那日,拜堂時他眼角餘光瞥見了張鬆青。
    他那個一向隻知埋頭做事的弟弟,站在人群最末,手裏攥著支快被捏爛的荷花,指節泛白,眼眶紅得嚇人。
    敬酒時,鬆青端著酒杯過來,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說,祝他們,新婚快樂。
    那一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些零碎事——鬆青書桌上偷偷藏過的女子畫像,眉眼竟與沈音有七分像;他偶然聽見鬆青跟友人閑聊,說“若得一女子,如沈小姐般沉靜通透,此生足矣”……
    娶到沈音,又得知這個比自己優秀的弟弟喜歡沈音後,他升起一股隱秘的快意。
    他不僅得了個強大助力,還順帶羞辱了弟弟。
    這個弟弟娶不到的女人,他娶到了!
    可此刻,看著張鬆青望著沈音的眼神,那眼神裏的疼惜和在意,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慌。
    尤其是昨夜,沈音踹開他時那狠戾的眼神,和此刻對張漣漪的溫柔,判若兩人。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好像從未真正看懂過這個被他算計得來的妻子......以及做什麽事情,都穩重自持的二弟。
    雨還在下,廟裏的火光忽明忽暗。張鬆青正從行囊裏拿出塊幹餅,遞到沈音麵前,聲音放得極輕:“嫂嫂,墊墊肚子吧。”
    沈音沒接,他也不惱,就那麽拿著,指尖懸在半空,是個很有耐心的狩獵者。
    沈音:這種人最可怕了,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拆入腹中。
    張鬆白別過臉,望著漏雨的廟頂,忽然覺得嘴裏發苦。這樁他費盡心機得來的婚事,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場笑話。
    但是,他不後悔。
    能毀了沈音和張鬆青,他比任何人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