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章 盧璘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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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璘沒有著急過去,向大門外玩牛糞的盧觀喊了一句。
    “觀哥哥,大伯有事找你。”
    盧觀不耐煩地起身,一路小跑,正準備跑去側堂,被盧璘一把拉住。
    “觀哥哥不用過去,剛才大伯說還有些事不清楚,讓你去把李三叔再喊來一次,晚上雞蛋多給你一半。”
    盧觀原本悶悶不樂的臉色,聽到雞蛋後馬上點頭,隨後撒腿就跑,一溜煙似地跑出了院子。
    李三叔正是剛才給盧璘作保的鄉鄰,在下河村素有名望。
    王管事有些疑惑,契約的事已了,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而且剛才盧璘全程在自己身旁,也沒聽到盧安交代過。
    王管事沒有開口,還挺好奇盧璘的打的什麽主意。
    六歲的孩子,能有什麽辦法?
    盧璘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在王管事麵前,他必須表現出遠超同齡人的聰慧與擔當。
    一個早慧的神童,才有可能打破六歲稚童的身份桎梏,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關注與資源。
    更重要的是,他要展現出孝這一點。
    大夏王朝以孝治天下。
    孝,是這個時代最核心的道德準繩,是上層社會最看重的品質。
    一個以孝聞名的神童,未來的路,無疑會好走許多。
    今天這場家庭紛爭,既是危機,也是他為自己立人設的絕佳舞台。
    .........
    盧璘邁著小短腿,穿過亂糟糟的人群,徑直走到母親李氏身前。
    他沒有說話,隻是伸出稚嫩的小手,輕輕拍了拍母親因為抽泣而不斷抖動的後背。
    李氏身子一僵,低頭看到兒子那雙清澈沉靜的眼睛,有些不解。
    盧璘沒有多做解釋,轉身麵對著坐在上手,臉色鐵青的盧老爺子。
    沒有絲毫孩童的怯懦,整理了一下身上滿是補丁的衣衫,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
    “祖父。”
    清脆的童音,讓整個嘈雜的屋子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小小的身影上。
    盧老爺子看著跪在地上,身板挺得筆直的孫兒,心頭五味雜陳,那股子煩悶被這聲清亮的祖父衝淡了不少。
    “璘兒,你起來說話。”
    “孫兒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盧璘沒有起身,依舊保持著跪姿,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盧老爺子看著孫兒這般鎮定大方的模樣,再想到他即將離家,心頭一軟。
    “你說。”
    “大伯為考取功名,要外出遊學,這是為了咱們盧家光耀門楣,是天大的好事。”
    “若家中真能出一位秀才老爺,別說二兩銀子,就是二十兩,二百兩,都值得。”
    這話一出,原本還劍拔弩張的大伯盧安和大伯母,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
    大伯母甚至停止了幹號,偷偷拿眼角瞥向李氏,眼神裏滿是得意。
    盧老爺子緊繃的眉頭也舒展開來,渾濁的眼中流露出欣慰。
    好孫兒啊,明事理,知大體。
    可惜了,這麽好的苗子,就要送到別人家了。
    門外,一直豎著耳朵聽的王管事,臉上沒什麽表情。
    這孩子雖然明事理,但性子終究還是軟了些,被長輩一壓,就隻會順從。
    李氏聞言愣住了,急得剛想開口反駁,卻見盧璘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隻聽盧璘的聲音再度響起,話鋒卻陡然一轉。
    “但我娘親想要留下這筆銀子,同樣也是為了這個家。”
    “爹爹斷了腿,家裏不僅少了一個壯勞力,往後抓藥治傷,處處都要花錢。”
    “家中積蓄本就不多,留下這二兩銀子,也是為了以備不測,讓一家人能安穩度日。”
    “娘親的心,也是為了這個家好。”
    盧璘的聲音依舊平靜,沒有偏袒任何一方,隻是將雙方的道理都擺在了明麵上。
    大伯為了家族的未來,母親為了家族的現在。
    誰都沒錯。
    可錢,隻有一份。
    盧璘抬起頭,目光清澈地看向盧老爺子,最後給出了自己的方案。
    “不如這樣。”
    “剛才為我畫押作保的李三叔,最是公道,在村裏也素有賢名。”
    “咱們就請李三叔做個見證人。”
    “這二兩銀子,就先由李三叔代為保管。”
    “若大伯當真要去縣裏遊學,聽恩師講學,那便辛苦李三叔陪著大伯走一趟,當麵將銀子交給大伯的同窗或是恩師,也免得路上遺失。”
    “若大伯……因故不去,那這筆錢,便由李三叔交還給我娘親,給爹爹治腿,也算解了家裏的燃眉之急。”
    “如此,既不耽誤大伯上進,也能讓我娘安心,不知祖父以為如何?”
    ..............
    此話一出,滿室的嘈雜戛然而止。
    針落可聞。
    李氏呆呆地看著跪在身前的兒子。
    那小小的背影,此刻竟顯得無比挺拔。
    同時也十分陌生。
    這是她那個隻會跟在自己身後要糖吃,隻會因為一塊桂花糕就樂半天的兒子嗎?
    那一番話,條理清晰,不偏不倚,既給了長輩臉麵,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線,哪裏像是一個六歲稚童能說出來的?
    一直低著頭的父親盧厚,此刻也猛地抬起頭,失血的嘴唇微微張開,看著兒子的目光裏,充滿了震撼。
    坐在上手的盧老爺子,拿著旱煙的手微微一顫,煙灰掉落在滿是補丁的衣襟上,他卻渾然不覺。
    他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孫兒。
    這法子,好。
    實在是太好了。
    既保全了大房讀書人的體麵,又安撫了二房的委屈,誰也挑不出半點錯處。
    可也正是因為太好了,盧老爺子的心被揪得生疼,疼得他喘不過氣。
    如此聰慧,如此明理的孫兒。
    這是能光耀門楣的麒麟兒啊!
    可就在剛才,他親手在這份麒麟兒的賣身契上,按下了手印。
    五兩銀子。
    他就為了區區五兩銀子,把自家最大的希望給賣了出去。
    悔,悔不當初啊!
    盧老爺恨不得一煙槍敲在大兒子頭上,非得這麽著急把孫兒賣出去。
    可契約已定,銀貨兩訖,當著柳家管事的麵,一切都已成定局。
    一直站在門外看戲的王管事,原本帶笑的嘴角,不知何時已經收斂了起來。
    他靠著門框,精明的雙眼微微眯起。
    本以為這隻是個尋常農戶家的內鬥,看個熱鬧。
    可這孩子的一番話,卻讓他品出了完全不同的味道。
    這哪裏是六歲稚童的言語。
    這分明是滴水不漏的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