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8章 孝子盧璘

字數:5520   加入書籤

A+A-


    先捧高大伯,承認他為家族前途著想的大義。
    再肯定母親,點出她為家庭安穩的苦心,爭取同情。
    最後拋出一個誰也無法拒絕的公道方案。
    哪怕他大伯真有什麽壞心思,也礙於名聲不敢亂來。
    整個過程,不卑不亢,有理有據。
    王管事這才反應過來盧璘讓人去請回保人的原因,僅憑在正堂裏聽得的隻言片語,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想好了對策。
    這是何等的聰慧?
    王管事的心髒不受控製地猛跳了幾下。
    貧家出貴子。
    王管事心裏反複咀嚼著這五個字,隻覺得這次真是撿到天大的寶貝了。
    一個模樣俊俏的書童,主家看了歡喜。
    一個聰慧伶俐的書童,能替少爺分憂。
    可一個心思縝密,小小年紀就有這種心智的書童,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助力了。
    這是能當少爺半個老師的良伴啊!
    一想到自家那位讓整個柳府都頭疼的少爺,王管事就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要是自家少爺,能有這孩子一半的懂事省心,老爺做夢都能笑醒。
    這等心性,這等談吐,若是能陪在少爺身邊,耳濡目染之下,不說脫胎換骨,起碼也能收斂幾分頑劣吧。
    五兩銀子。
    不,別說五兩。
    就是十兩,二十兩,能請回這麽一個書童,那也是天大的造化。
    .....
    大伯的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胡鬧!”
    “李三叔整日為村裏事務操勞,哪有這個閑工夫陪我去縣裏!”
    大伯念頭一轉,知道這事還得爹拿主意,深吸一口氣,不再理會跪在地上的盧璘。
    “爹!兒子知道您心疼二弟,心疼璘兒。”
    “可這次縣裏講學的機會,千載難逢啊!”
    “錯過了這次,下次縣試,兒子……兒子就真沒把握了!”
    沒把握三個字咬得極重。
    好像整個盧家的希望,都壓在他這個讀了快二十年書的長子身上。
    就在屋裏氣氛再次緊繃時,院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爺,李三叔來了!”
    一道清脆童音打破了僵局,盧觀身後跟著一個身板硬朗,麵色黝黑的老者,正是剛才的保人李三叔。
    李三叔一腳踏進門,就感覺屋裏的氣氛不對勁,眉頭微微一皺。
    大伯的臉色瞬間變得比鍋底還黑。
    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盧觀,把盧觀給嚇壞了。
    他縮著頭,靠在門口,一臉的委屈。
    不是你自己讓我去喊人嗎?
    晚上雞蛋還有沒有啊?
    盧璘仿佛沒看到大伯難看的臉色,從地上爬起來,小跑到李三叔麵前,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禮。
    “李三爺爺。”
    他將剛才那番條理清晰的話,當著所有人的麵,又複述了一遍。
    “我娘是個婦道人家,心裏隻有家裏的柴米油鹽,怕我爹的腿傷沒錢治,這才跟大伯起了爭執。”
    “大伯又是為了咱們盧家光耀門楣的大事,誰都沒錯。”
    “所以孫兒才想請李三爺爺您來做個公道,這銀子放在您那裏,我們全家都放心。”
    這番話,看似是把保管銀子的麻煩事推給了李三叔。
    可實際上,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主持公道,彰顯名望的機會,親手送到了他的麵前。
    李三叔是什麽人,在村裏活了大半輩子,人情世故看得比誰都透。
    哪能不知道這是好事啊!
    “好!”
    “璘娃子說得在理!這事,我管了!”
    大伯一聽這話,腿肚子一軟,差點沒站穩。
    “爹!”
    大伯隻能把最後的希望,投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盧老爺子。
    盧老爺子吧嗒著旱煙,長長地吐出一口渾濁的煙氣。
    他看了一眼滿臉慌亂的長子,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孫兒。
    最後,他手裏的旱煙鍋,在桌腿上重重地磕了磕,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一錘定音。
    “就按璘兒的法子來。”
    李三叔聞言心裏忍不住搖頭歎息。
    之前還以為盧璘那番話是提前教好的。
    萬萬沒想到,這麽一個滴水不漏,兩頭都不得罪的法子,居然是出自一個六歲稚童之口。
    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
    盧家這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為了五兩銀子,竟把這麽聰慧一個孫子給賣了。
    ...........
    王管事看到這裏,已經基本上明白了盧璘的想法了。
    心裏忍不住暗自搖頭。
    這哪裏是早慧。
    書上說的那些神童,怕也不過如此了。
    連李三叔愛惜名聲都被他考慮到了,一定會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這種玲瓏心竅,難道真是天生的讀書種子?
    還沒等王管事的驚歎平複下去。
    他又看見了更讓他心頭劇震的一幕。
    隻見盧璘轉過身,對著李氏和盧厚,雙膝一軟,竟是又一次跪了下去。
    他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對著斷了腿的父親盧厚,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響頭。
    “爹,孩兒不孝。”
    “不能在您病榻前侍奉湯藥,反而累您為孩兒的去處操碎了心,更讓您蒙受賣子之名。”
    “這是孩兒的罪過。”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
    一直沉默隱忍,仿佛失了魂的盧厚,身體猛地一顫,隨後淚水奪眶而出。
    他想伸手去扶兒子,可斷腿的劇痛讓他動彈不得,隻能發出一聲嗚咽,布滿老繭的手死死攥住了身下的木凳。
    李氏更是呆住了,眼淚還掛在臉上,卻忘了去擦。
    緊接著,盧璘又轉向李氏,小小的身子挪了挪,再次端端正正地跪好。
    “娘,孩兒此去柳家,必定勤學苦讀,不敢有絲毫懈怠。”
    “不為那榮華富貴,隻為早日學成本事,將您和爹爹接到身邊,彌補今日骨肉分離之痛。”
    “請娘親務必保重身體,切莫再為孩兒傷心落淚。”
    “否則,孩兒在柳府,必定食不下咽,寢不安席。”
    說完,他將小小的額頭,重重地貼在了冰涼的泥地上。
    一個完整的五體投地大禮。
    伏在地上的盧璘此刻有種卸下負擔的鬆快,前身的記憶至此完全融合,不分彼此。
    這一跪,並沒有摻雜表演的心思,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念父母之恩。
    盧璘趴在地上長跪不起,也跪碎了李氏心中最後一道防線。
    她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撲上前去,一把將兒子緊緊摟在懷裏。
    “我的兒啊!”
    不僅是因為分離的悲傷,而是被兒子這番孝心,震得肝腸寸斷。
    一旁的盧老爺子,手裏的旱煙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卻渾然不覺。
    隻是怔怔地看著那對相擁而泣的母子,渾濁的老眼裏,第一次流露出了悔恨。
    一直看熱鬧的李三叔,此刻也是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連連搖頭。
    “孝子,真是孝子啊!”
    “老盧家這是祖墳冒了多高的青煙,才生出這麽一個孝子賢孫!”
    “是啊,小小年紀,就如此明理,如此孝順,將來必成大器!”
    院子裏的鄉鄰們,再也無法保持沉默,紛紛開口讚歎。
    一句句孝子,一聲聲了不得此起彼伏。
    王管事深吸一口氣,從門框上站直了身體。
    他看著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裏的盧璘,表情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