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2章 夫子的信
字數:5676 加入書籤
一整天的課,伴隨著勸學的加持,進度比以往快了許多。
下學的鍾聲準時敲響。
少爺沒有像往常一樣,第一個衝出學堂。
反而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自覺地將桌上散亂的筆墨紙硯,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收進書箱裏。
不僅收了自己的,還把盧璘那份也一並收拾得妥妥帖帖。
而後深吸一口氣,有些吃力地將大書箱背在肩膀上。
整個過程,沒有半句怨言。
盧璘嘴角帶笑。
不錯,少爺你的路走寬了,都不用提醒了,很自覺啊。
堂上,夫子還未曾離去,看了一眼盧璘和柳權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盧璘走在前麵,少爺背著書箱,邁著小短腿,與他並肩而行。
“璘哥,你看我能作詩不?怎麽感覺作詩挺簡單啊?”少爺歪著頭,眼睛盡是大學生般清澈的愚蠢。
盧璘暗自發笑,連勸學都帶不動,還想作詩?
“我看你還是別在讀書上浪費功夫了。”
“你天賦不在這上麵。”
少爺聞言,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小臉一揚。
“是吧!那你覺得我天賦在哪?”
盧璘的目光悠悠地掃了一眼,丟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現在還沒發現。”
少爺臉上的得意,瞬間垮了下去。
……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了清心園。
盧璘的住處,就在少爺臥房的外間,隻隔著一道珠簾,方便隨時伺候。
房間不大,卻布置得極為雅致。
一張花梨木的架子床,鋪著嶄新的湖藍色綢緞被褥,摸上去柔軟順滑。
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光可鑒人的黃木書桌,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旁邊還有一個小巧的銅製香爐。
衣櫃裏,已經為他備好了四季的衣裳,從細棉長衫到夾襖冬袍,無一不是上好的料子。
這般光景,與下河村那個四麵漏風的破舊土屋,恍如隔世。
盧璘不是自己享福的性子,心裏同樣惦記著下河村的父母。
他坐在桌前,攤開紙張,蘸墨提筆,準備把接下來的規劃重新梳理一遍。
接觸到了讀書人的體係,雖然有區別,但問題不大。
神童人設也立住了,柳家暫時也能呆得安穩,必須加快發育的進度了。
所以問題的關鍵,就落在夫子身上。
盧璘暫時擱筆,琢磨著明天找夫子聊一聊加快學習進度的事情。
有勸學加持,自己對經史子集的理解速度翻倍,再加上成年人的思維和自律,以及後世的學習方法。
再讓盧璘接受普通孩子一樣的進度,肯定不現實。
......
就在盧璘琢磨明天和夫子攤牌的時候,夫子也在琢磨著盧璘。
靜心堂內。
夜已深。
沈春芳獨自坐在書案前,堂中隻點了一盞孤燈。
麵前鋪著一張上好的宣紙,手中那支狼毫筆,卻遲遲沒有落下。
許久,才想好了措辭,蘸飽了墨,筆走龍蛇。
“摯友柳拱親啟。”
“一別經年,不知京中風雨,是否又添了幾分寒意。”
“聖上可還執迷於長生觀之虛妄,不惜耗天下之民力?”
“北疆妖族,近期可曾安分,彼等狼子野心,入秋之際,定會南下劫掠,朝中務必做好萬全之策。”
“司禮監王兼其人妄圖阻斷聖聽,癡心妄想,不可與之交往甚密,宴居與司禮監與虎謀皮,結局可見一斑......”
一連數問,皆是關乎朝堂國運的大事。
寫到此處,他筆鋒一頓,臉上罕見地露出笑意。
“老夫如今閑居貴府,倒也清淨。”
“隻是你那寶貝孫兒柳權,實乃頑石一塊,朽木一根,恐難承柳家詩書之風骨,你這一脈的文氣,怕是要斷了.....”
寥寥數語,盡是調侃。
可下一刻,他的筆鋒陡然一轉,神情稍顯凝重。
“然,今日偶得一璞玉。”
“其名盧璘,年僅六歲,尚未蒙學,卻於堂上,自創一首《勸學》。”
而後,將那首詩一字不差地謄抄於信紙之上。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此詩言辭淺白,卻直指人心,可為蒙童開智啟蒙之用,於我大夏乃是幸事,望兄與禮部言明,或可推廣天下。”
“至於此子……”
寫到這裏,沈春芳力透筆尖,紙張上的字體加重了幾分。
“六歲能詩,勝於前朝無數神童。”
“然,觀其詩,可知其誌。”
“其誌向之高遠,野心之勃發,昭然若揭。”
“此等天賦,若不能好生教導,引其向善,他日羽翼豐滿,恐又是一個宴居之流,於國,乃是大患。”
最後一字落下,沈春芳擱下筆,將信紙仔細疊好,裝入信封,用火漆封口。
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
一輪清冷的明月,高懸於夜空。
沈春芳望著那輪明月,眼中流露出一絲追憶與思念,口中低聲吟誦。
“欲寄彩箋兼尺素。”
“山長水闊知何處。”
隨著最後一個字音落下。
一縷肉眼可見的銀白色文氣,自他身上緩緩升起,包裹住信箋。
【才氣】具現。
下一息。
信箋在他掌心,憑空化作點點星光,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
與此同時
柳府的賬房內。
王管事正低著頭,一手撥著算盤,一手在賬本上不斷書寫。
眼瞅著快要入秋了,府裏各處的用度都要重新規整,采買冬衣的布料,儲備過冬的炭火,樁樁件件,都得他親自過目。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院子裏的寧靜。
“砰”的一聲,賬房的門被撞開。
一個負責在靜心堂伺候的書童,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王管事手中的毛筆微微一頓,一滴濃墨,瞬間在賬本上暈開一個刺眼的黑點。
他緩緩抬起頭,眉頭緊鎖,眼神明顯不悅。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又……又作詩了!”
“盧璘他又作詩了!”
王管事皺起的眉頭,在聽到盧璘這兩個字的時候,舒展了半分。
這才剛去學堂第一天。
怎麽又鬧出動靜了。
他放下筆,摘下眼鏡,身體微微前傾。
“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書童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開口道來:
“夫子問大家為何讀書,少爺他們都答不好。”
“就盧璘,他……他就站起來,說了好些道理,最後……最後還念了一首詩!”
“一首我們誰都沒聽過的詩!”
“念的什麽?”
書童努力回憶著,他雖然不懂詩,但那最後一句,卻像烙鐵一樣,深深印在了他的腦子裏。
他挺起胸膛,學著盧璘當時的樣子,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
“萬般皆下品!”
“惟有讀書高!”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王管事細細咀嚼,他也是讀書人,哪能看不出這首詩的價值。
又是一首出縣級別的佳作。
“這盧璘果真是天生的讀書種子不成,第一天去學堂,作詩信手拈來。”
王管事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老爺那天說過的話。
“若他真是那塊璞玉,無需我們雕琢,自己也能綻放光華。”
真是……錐立囊中,其末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