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關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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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墨白在林清瑤的安排下,將那份染著師叔血淚的筆記本和記錄著“時光水”罪惡的視頻證據,通過故宮博物院這條極其穩妥且權威的渠道,直接呈送了上去。
    接下來的幾天,他如同隱藏在暴風眼中的一片羽毛,表麵平靜,內心卻時刻緊繃,等待著雷霆行動的降臨,也防備著秦遠山瘋狂的反撲。
    然而,預料中的全麵搜查和抓捕並未立刻到來,秦遠山那邊似乎也陷入了某種詭異的沉寂,仿佛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
    倒是博古齋,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這日晌午,陽光正好,一個穿著考究杭綢長衫、手搖折扇的中年男子,帶著兩個隨從,踱進了博古齋。此人麵皮白淨,笑容可掬,一口吳儂軟語說得又糯又軟,自稱姓錢,來自蘇杭,是個經營文房雅玩的商人。
    “久聞‘琉璃陳’陳老師大名,如雷貫耳啊!”錢老板拱著手,笑容滿麵,“您在拍賣會上力挽狂瀾,眼力如炬,錢某佩服之至!這次北上,特意備了幾件小玩意兒,想來請教請教陳老師,交流交流心得。”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陳墨白雖然心下警惕,但也不好直接拒人千裏之外,便客氣地將三人請到內室看茶。
    小泉奉上茶盞,好奇地打量著這幾個南方來的客人。金三錢也不知何時溜達了過來,靠在門框上,揣著袖子,眯著眼打量那錢老板,嘴角撇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
    寒暄片刻,錢老板話鋒一轉,笑道:“陳老師,實不相瞞,錢某這次帶來的三件東西,有些特別,連我自己也有些拿不準。素聞您眼力獨到,尤其擅長辨識高古疑難之物,今日冒昧,想請您當場掌掌眼,也好讓錢某開開眼界,學習學習。”
    說著,他對隨從使了個眼色。一個隨從立刻捧上來一個紫檀木的長條匣子,小心地放在桌上。
    錢老板親自打開匣蓋,裏麵襯著明黃軟緞,並排躺著三件東西。
    隻一眼,陳墨白的眉頭就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旁邊的金三錢更是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哼”。
    第一件,是一塊巴掌大小、黑乎乎、沾滿泥土的石璧,看起來像是新出土的祭祀用品,土鏽斑駁,沁色深重,透著一股子原始的粗獷和神秘感。
    第二件,是一枚鏽跡斑斑的青銅帶鉤,造型古樸,紋飾模糊,通體覆蓋著厚厚的、顏色深暗的綠鏽,幾乎看不清本來麵目,隻有鉤首處隱約露出一點銅芯。
    第三件,則是一塊素麵玉琮,玉質青黃,表麵光素無紋,但包漿渾厚溫潤,透著一種內斂的光華,看似簡單,卻給人一種琢磨不透的感覺。
    這三件東西,單從表象看,都帶著十足的老氣,甚至有些“土”得過分,符合高古器物的某些特征。但陳墨白幾乎瞬間就嗅到了一股“陷阱”的味道——這三件東西的“老”,都透著一股刻意和匠氣,仿佛是被人精心設計出來的考題,專門用來刁難人的。
    而且,這錢老板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連續攪動風雲、名聲大噪之後前來“請教”,其用意,絕非交流那麽簡單。打壓?試探?還是替某些人來看看他這“琉璃陳”到底有多少斤兩?
    陳墨白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輕輕放下茶盞:“錢老板太客氣了。請教不敢當,互相學習吧。這三件東西……有點意思。”
    錢老板折扇輕搖,笑眯眯地道:“陳老師請上手細看。不妨說說您的看法,也讓錢某學習學習北方同道的高見。”
    言語之間的擠兌和挑釁意味,已然不加掩飾。
    小泉緊張地攥緊了抹布。金三錢依舊靠在門框上,半眯著眼,似乎快要睡著了,但偶爾睜開一線眼縫裏,卻精光閃爍。
    陳墨白沒有推辭。他知道,這一關,必須過。而且要過得漂亮!這不僅關乎他個人的名聲,更關乎北方圈子的臉麵。
    他沒有立刻動用能力,而是先憑借肉眼和多年積累的經驗仔細觀察。
    那石璧,石質粗鬆,沁色浮於表麵,敲擊之聲沉悶呆板,缺乏古玉應有的清脆悠揚。 那帶鉤,鏽色單一呆滯,缺乏自然形成的層次和過渡,鉤首露銅處金屬光澤過於“新亮”,與周圍厚重的鏽層極不協調。 那玉琮,包漿油膩得過分,像是被人反複盤摸出來的“賊光”,而非歲月自然形成的溫潤,而且玉質內部隱隱透著一絲“僵”氣,不像天然古玉的通透。
    “嗬嗬,”錢老板見狀,輕笑一聲,語氣帶著幾分南方人特有的綿裏藏針,“陳老師,單看表麵可不行。這石璧可是‘生坑’標準器,這帶鉤的鏽色是多層次疊加的‘棗皮紅’加‘綠漆古’,難得一見的坑口。這玉琮更是‘光素見功力’,包漿一流啊。莫非……陳老師看不出其中的妙處?”
    這話已是近乎直接的質疑和挑釁了。
    陳墨白抬起頭,看了錢老板一眼,忽然笑了笑:“錢老板帶來的東西,自然是‘妙’不可言。不過這‘妙’處,似乎有點過於著急了。”
    他不再猶豫,暗中運轉心法,凝聚起一絲感知力,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分別向三件東西探去。這一次,他控製得極其精妙,隻探最核心的那一點“神韻”,而非全麵感知,以免被上麵可能附著的強烈做舊情緒反噬。
    指尖輕觸石璧。 反饋回來的,並非遠古祭祀的蒼茫與神秘,而是一股急躁的、用化學藥劑和土埋法強行催生出的“偽老”氣息,內核空空蕩蕩,毫無底蘊可言。
    指尖拂過帶鉤。 感知到的,並非青銅千年沉睡的沉靜與肅穆,而是酸蝕的刺鼻、人工粘貼鏽料的拙劣,以及一股子急於求成的浮躁匠氣。
    指尖最後懸於玉琮之上。 這一次,反饋稍微複雜些。玉質本身倒是老玉,但內部那絲“僵”氣被放大,感知到的是被反複高溫蒸煮、塗抹藥液強行做舊產生的扭曲和不自然,那溫潤的包漿下,掩蓋的是玉髓已被破壞的哀鳴。
    “好手段。”陳墨白收回手,語氣平淡,卻字字清晰,“這石璧,用的是現代酸蝕加土埋急凍法做舊,可惜火候太急,沁色隻浮在表麵三分,酸味還沒散盡呢。”
    錢老板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這帶鉤,”陳墨白拿起那枚帶鉤,用手指彈了彈鉤首露銅處,“新銅胚子,用的是老鏽移植法,把別的破爛青銅器上的真鏽刮下來,用膠粘上去的。可惜粘得不勻,而且這鉤首打磨得太新太亮,畫蛇添足。”
    錢老板搖扇子的手慢了下來。
    “至於這玉琮,”陳墨白最後看向那件看似最樸素的玉琮,搖了搖頭,“最是可惜。本是塊不錯的清代仿古青玉料,卻被用‘油炸鬼’的法子反複折騰,外皮是炸老了,芯子也炸僵了。這包漿,是抹了多少斤核桃油才盤出來的‘賊光’?滑不溜手,卻毫無古意內涵。”
    他每說一句,錢老板的臉色就僵硬一分。等到他說完,錢老板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震驚和難以掩飾的尷尬。他帶來的這三件“暗器”,自認足以難倒八成以上的老師傅,卻沒想到被這個年輕的“琉璃陳”在短短時間內,不用任何工具,僅憑眼力和手感,就輕而易舉地逐一戳破,而且點出的做舊手法分毫不差!
    這眼力,這見識,簡直毒辣得可怕!
    店內一片寂靜。小泉張大了嘴巴,一臉崇拜地看著陳墨白。連一直裝睡的金三錢,嘴角也勾起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半晌,錢老板才幹笑兩聲,訕訕地合起折扇:“嗬嗬……陳老師果然名不虛傳!佩服!佩服!錢某這次真是班門弄斧,讓您見笑了。”
    陳墨白微微一笑,語氣依舊客氣:“錢老板言重了。您這三件‘教材’選得極好,正好給晚輩上了一課,這造假的手段,真是層出不窮,防不勝防啊。我們北方同道,也得時時警惕,多謝錢老板提醒了。”
    這話軟中帶刺,既點破了對方拿來的是贗品,又暗諷其用心,還把北方圈子的麵子抬了起來。
    錢老板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再也坐不住,起身拱手:“陳老師高才!錢某還有他事,先行告辭!日後有機會再來請教!”
    說完,幾乎是灰溜溜地帶著隨從和那三件“暗器”匆匆離開了博古齋。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小泉興奮地跳起來:“墨白哥!你太厲害了!把那家夥的臉都打綠了!”
    金三錢這才慢悠悠地踱過來,瞥了陳墨白一眼,哼道:“小子,鋒芒太露,可不是什麽好事。南邊這幫家夥,心眼比針鼻兒還小,你這回可是把他們得罪狠了。”
    陳墨白收斂了笑容,目光投向窗外,語氣平靜卻堅定:“金爺,樹欲靜而風不止。不是我想惹事,是事總來惹我。既然躲不過,那就讓他們看看,咱們北地出來的刀,快不快,利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