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城外，杜郵亭。
    秋意肅殺，寒風吹過曠野，卷起枯黃的草屑，打在白起蒼老卻依舊挺拔的脊梁上。他身著褪色的鎧甲，甲葉間還殘留著長平古戰場上的血鏽，那是四十萬趙軍亡魂凝固的印記。
    “武安君，陛下有旨，賜劍自裁。”內侍尖細的嗓音劃破寂靜，手中那柄青銅劍泛著冷冽的光，像是在催促著一場遲來的終結。
    白起緩緩轉過身，渾濁的眼眸掃過周圍持戟的衛兵——他們的眼神裏有敬畏，有恐懼，唯獨沒有同情。也是，一個親手坑殺四十萬降卒的“人屠”，又配得上誰的同情？
    他接過那柄劍，入手冰涼，一如他此刻的心。
    “我何罪於天而至此哉？”白起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如破鑼。他想起了伊闕之戰斬首二十四萬，鄢郢之戰水淹鄢城，華陽之戰斬首十三萬，陘城之戰斬首五萬……一生征戰，殺人逾百萬，雙手早已被鮮血浸透，連指甲縫裏都嵌著洗不淨的猩紅。
    “或許，是長平那四十萬冤魂，在天有靈吧。”他自嘲一笑，笑聲裏帶著無盡的疲憊與不甘。他為秦國立下不世之功，卻終究逃不過“功高震主”的結局。秦昭襄王的猜忌，範雎的讒言，終究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寒光一閃。
    青銅劍劃過脖頸，利落幹脆。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身前的土地，也濺上了他自己的臉頰。意識模糊的刹那，白起仿佛看到了無邊無際的亡魂向他撲來，四十萬趙軍的哀嚎、百萬亡魂的怨毒，匯聚成一股滔天黑色怨氣，直衝九霄！
    “我不服！”
    “若有來世，我白起，仍要執掌生殺！”
    最後的怒吼在天地間回蕩，那股凝聚了畢生殺伐與無盡怨念的血色煞氣，竟硬生生撕裂了一道漆黑的裂縫。白起的殘魂被這股力量裹挾著，卷入裂縫之中，消失在戰國末年的長空下。
    ……
    痛。
    深入骨髓的痛。
    像是被萬千鋼針穿刺，又像是被烈火焚燒。白起猛地睜開眼睛，入目卻是一片陌生的景象——參天古木遮天蔽日，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和淡淡的血腥。
    他掙紮著想坐起身，卻發現渾身酸軟無力，低頭一看，頓時愣住了。
    這不是他的身體！
    眼前的軀體年輕而瘦弱，皮膚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傷口，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在滲著血。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勉強能蔽體，材質是他從未見過的粗麻布。
    “這是哪裏？”白起皺眉，腦中突然湧入一股陌生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衝擊著他的識海。
    這是一個名叫“天元大陸”的世界，武道昌盛，萬族林立。他此刻所在的地方，是東方大陸神武城外圍的黑風山脈。這具身體的原主，是個名叫“石蛋”的孤兒，被一夥山賊擄掠至此，本想當作儲備糧，卻在昨夜的混亂中被失手打死——然後，來自異世的白起，便占據了這具軀殼。
    “天元大陸……神武城……山賊……”白起消化著這些信息，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無論是戰國還是這陌生的大陸，弱肉強食的法則，似乎從未改變。
    就在這時，一陣粗魯的笑罵聲從不遠處傳來。
    “那小崽子醒了沒？老子的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
    “醒了也得再餓會兒，等大哥回來再處理，免得弄一身血汙，不好下口。”
    “哈哈，老三你還講究起來了，上次那女的不也是……”
    汙言穢語伴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兩個身材粗壯、滿臉橫肉的漢子出現在白起視野裏，他們腰間挎著鏽跡斑斑的鋼刀，眼神貪婪地盯著白起，像是在看一塊待宰的羔羊。
    是黑風寨的山賊。
    記憶碎片告訴白起，這夥山賊盤踞在黑風山脈，靠劫掠過往商隊和附近村落為生，手段殘忍，食人之事也並非第一次做。
    “醒了？”左邊那個刀疤臉山賊咧嘴一笑，露出黃黑的牙齒，“命還挺硬，昨天那麽一下居然沒死透。”
    右邊的獨眼龍掂了掂手中的鋼刀，舔了舔嘴唇：“既然醒了，就別躺著了，起來活動活動，省得待會兒肉太柴。”
    白起緩緩站起身，雖然身體虛弱，但那雙眼睛裏卻沒有絲毫恐懼，隻有一片經曆過屍山血海洗禮的冰冷。他打量著兩個山賊，他們的步伐虛浮，氣息雜亂，顯然隻是些尋常壯漢，連最基礎的武藝都未曾修習——至少，在白起看來，他們的破綻多如牛毛。
    “怎麽？不服氣？”刀疤臉見白起眼神冰冷，頓時惱了，抬腳就向白起胸口踹去，“小雜種，還敢瞪老子！”
    這一腳又快又狠，若是原主石蛋，恐怕直接就被踹斷肋骨，再次昏死過去。
    但現在，這具身體裏的，是白起。
    曾經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坑殺四十萬降卒的“人屠”！
    就在腳即將踹中的瞬間，白起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一側，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一腳。同時，他右手閃電般探出，手指如鉤，精準地扣住了刀疤臉的腳踝。
    動作快如鬼魅，完全不像是一個虛弱的少年能做出的反應。
    刀疤臉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腳踝傳來一陣劇痛，仿佛骨頭都要被捏碎了。
    “啊——！”他慘叫一聲，身體失去平衡，向後倒去。
    白起眼神一寒，沒有絲毫猶豫，左手撐地，借著身體旋轉的力量，右腿如鋼鞭般抽出，狠狠踹在刀疤臉的膝蓋外側！
    “哢嚓！”
    清脆的骨裂聲響起。
    刀疤臉的慘叫聲陡然拔高，撕心裂肺，膝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鮮血瞬間染紅了褲管。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旁邊的獨眼龍徹底懵了。他怎麽也想不到，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年，居然能瞬間廢掉刀疤臉！
    “你……你找死！”獨眼龍反應過來，怒吼一聲，舉起鋼刀就向白起劈來！
    刀鋒帶著呼嘯的風聲，直取白起頭頂，顯然是想將他一刀劈死。
    白起眼中殺意暴漲。在長平戰場上，比這凶險百倍的場麵他經曆了無數次，這點陣仗，還嚇不倒他。
    他不閃不避，在刀鋒即將及頂的刹那，猛地矮身，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貼著地麵滑出，右手精準地抓住了獨眼龍持刀的手腕。
    獨眼龍隻覺手腕一麻，一股巨力傳來，手中的鋼刀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還沒等他驚呼，白起已經借力站起，左臂死死鎖住他的喉嚨，右手撿起地上的鋼刀，反手一抹！
    “噗嗤！”
    滾燙的鮮血噴了白起一臉，帶著濃重的腥甜。
    獨眼龍的眼睛瞪得滾圓，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脖頸處一道深深的傷口正在汩汩流血。
    白起扔掉鋼刀，喘了口氣，虛弱感再次襲來。這具身體太過孱弱，剛才那幾下爆發，幾乎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但他沒有絲毫不適，反而感覺一股奇異的熱流從心底升起，緩緩流遍四肢百骸。剛才斬殺獨眼龍、廢掉刀疤臉時，那兩人的血氣、死前的恐懼與怨毒，似乎都化作了某種能量，被他的身體吸收了。
    “這就是……以殺修練？”白起感受著體內那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力量，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他低頭看向倒在地上哀嚎的刀疤臉，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刀疤臉看著地上獨眼龍的屍體，又看著白起冰冷的眼神，徹底被嚇破了膽，連連求饒：“饒命！大俠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過我……”
    白起緩緩走過去，撿起地上的鋼刀。
    “在戰場上，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他淡淡說道，聲音裏沒有一絲感情。
    鋼刀揚起，又落下。
    慘叫聲戛然而止。
    黑風山脈的林間，再次恢複了寂靜，隻剩下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
    白起拄著鋼刀，站在兩具屍體旁，抬頭望向遠方。那裏，隱約能看到一座巨大城池的輪廓——神武城。
    “天元大陸……嗎？”
    “很好。”
    “既然讓我白起再活一世，那這世間的血，就再染得濃一些吧！”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足以讓鬼神皆驚的殺伐之氣，在古木之間回蕩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