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天那近乎直覺的擔憂，並未隨著網絡的自我淨化而消散，反而像一根細刺，紮在心頭。
    他加大了監控力度，甚至專門編寫了一套新的算法，用於捕捉和分析“螢火蟲”失聯瞬間的微弱數據波動，以及那些轉瞬即逝的冰冷能量殘留。
    過程枯燥且進展緩慢。海量的數據如同沙漠，而那異常的波動如同偶爾被風吹起、一閃而過的奇異沙粒，難以捕捉，更難以分析。
    葉輕雪見狀，調動巡天盟的資源，協助篩選和標注異常數據點。璿璣長老也嚐試用卦術進行模糊推演，但涉及的信息層麵過於詭異和高維，卦象一片混沌，隻能隱約顯示“潛流暗藏，吉凶難辨”。
    這一日，洛九天正對著一處異常數據發呆，試圖從中品出點不一樣的“味道”，王頭勺又端著他的大湯桶來了。
    “洛長老！歇會兒！新熬的‘八寶安神粥’！用了新收的月光靈米，加了蓮心、百合、茯苓…”王頭勺一邊舀粥一邊絮叨，“最近也不知道咋了，好些弟子都說修煉時心神不寧，像是被啥東西盯著似的，老子這安神粥都快成暢銷品了！”
    洛九天心不在焉地接過碗，粥香醇厚，但他此刻沒什麽胃口。
    “心神不寧？”他隨口問，“哪個區域的弟子？”
    “哪都有點！”王頭勺道，“不止咱們宗，巡天盟那邊也有反饋，說各地近期莫名心緒浮躁、做噩夢的情況好像多了些，不過都不嚴重，喝點湯啊粥的也就壓下去了。”
    都不嚴重…分散各地…
    洛九天舀起一勺粥，剛要送入口中，動作卻猛地頓住。
    分散、輕微、難以察覺…如同在巨大的噪音背景中，撒入了一把極其細微的、味道一致的鹽粒，試圖 subtly（不易察覺地）改變整鍋湯的底味？
    他猛地放下碗，衝到總控光陣前，飛快地調取近期全球範圍內的網絡情緒波動數據，並進行區域對比和趨勢分析。
    數據龐大無比，正常的情緒起伏如同海浪般毫無規律。但當他將那些被標記為“輕微異常心神不寧”的報告地點與網絡數據疊加，並運用新的算法進行特定模式的篩查時…
    一條極其微弱、卻異常一致的“情緒幹涉”曲線，在浩瀚的數據海洋中，隱隱浮現出來！
    這條曲線並非強烈的情緒波動，而是一種極其細微的、同步的“壓抑”和“誘導”。它如同一種背景噪音，在不知不覺中， subtly地放大著眾生潛意識裏的焦慮和不安，同時又極其輕微地壓製著喜悅與平和！
    其幹涉力度之微弱，以至於單個個體根本無從察覺，隻會覺得自己最近似乎有點心煩氣躁。但放在整個世界的宏觀尺度上，這種同步的、定向的細微改變，其累積效應便不容小覷！
    更重要的是，這種幹涉模式的源頭…無法追蹤！它並非來自某個固定的節點或區域，而是仿佛從網絡的底層架構中滲透出來的！如同…鍋底本身在微微地、持續地釋放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味道”！
    “找到了…”洛九天聲音幹澀，背後泛起一絲寒意，“它沒走…它換了種方式…”
    “什麽方式？”葉輕雪立刻上前。
    “它沒有強行突破防火牆，而是在…嚐試‘調味’！”洛九天指著那條微弱的曲線，“它在用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極其輕微地、持續地扭曲網絡底層的情感流向，放大負麵，抑製正麵！它想讓我們的‘眾生喧嘩’慢慢變味！從一鍋熱鬧的亂燉，慢慢變成一鍋…充斥著隱晦焦慮和不安的餿粥！”
    “這有何目的？”璿璣長老震驚道。
    “目的？”洛九天臉色難看，“如果防火牆的基石是眾生的正麵信念和鮮活情感，那如果這些信念和情感本身慢慢變質了呢？防火牆還會牢固嗎？”
    “更重要的是…”他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它可能在通過這種方式進行‘測試’和‘校準’！通過觀察眾生在不同程度負麵情緒幹擾下的反應，來試圖建立模型，推算甚至…定位被防火牆保護起來的、我們這個世界真正的‘文明底色’！”
    就像是一個美食家，通過不斷往一鍋雜燴湯裏加入微量的不同調料，觀察湯的味道變化，來反推鍋裏原來到底都放了哪些主料！
    這個“園丁”或者它背後的“管理者”，擁有著遠超他們想象的耐心和精巧的手段！
    “必須阻止它！”火長老急道，“可能切斷這種幹涉？”
    “很難。”洛九天搖頭，“它的幹涉深度嵌入了網絡底層，與正常的能量流動幾乎融為一體，強行清除可能會損傷網絡本身。而且它極其隱蔽，我們之前毫無察覺。”
    他盯著那條微弱的曲線，眼神閃爍：“不過…既然它想‘嚐鹹淡’，那咱們就給它點‘味道’嚐嚐！”
    “你又想做什麽？”葉輕雪有種熟悉的、又要陪他折騰的感覺。
    “它將負麵情緒放大作為‘調料’？”洛九天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那咱們就給它加點更猛的‘料’！讓它嚐嚐什麽叫‘酸甜苦辣鹹，人生百味’！”
    “它不是想通過情緒反應建模嗎？不是想推算我們的文明底色嗎？那咱們就給它呈現一個它絕對算不到的、精神分裂般的文明圖景！”
    他再次開始瘋狂操作總控界麵，調出了“螢火蟲”程序的核心代碼。
    “修改‘螢火蟲’的指令！讓它們在淨化負麵情緒的同時，隨機抓取各種極端的、對立的情緒碎片——極致的喜悅、極致的悲傷、極致的憤怒、極致的愛戀…不要中和，不要轉化，就原汁原味地，混合著那些被它放大負麵情緒，一起打包！”
    “然後，通過它們那無所不在的滲透通道，給它塞回去！讓它好好‘品嚐’一下！”
    “它想要數據？給它！給到它數據溢出！給到它邏輯混亂！我看它怎麽從一鍋酸甜苦辣鹹完全隨機爆炸的怪味湯裏，反推出原來的菜譜！”
    這個主意…依舊是如此的洛九天風格。
    用極致的信息垃圾，去淹沒精密的探測。
    用一鍋精神分裂的怪湯，去對付一個試圖分析味道的美食家。
    “這…會不會太冒險了？”璿璣長老擔憂道，“如此龐雜對立的情緒反饋回去，會不會引發不可預知的後果？”
    “不會比現在更糟了！”洛九天手下不停，“它已經在悄悄給我們下毒了，咱們隻是把它的毒藥混上咱們的怪味醬，再塞回它嘴裏！這叫禮尚往來！”
    很快，新的指令被寫入“螢火蟲”核心。這些微小的清道夫們開始在執行淨化任務時，額外捕捉那些強烈而對立的情緒瞬間。
    於是，那原本細微而單一的“負麵幹涉”回流中，開始被混入——金剛門弟子練拳突破時的狂喜怒吼；碧波府道侶分別時的纏綿悲傷；百草穀丹師炸爐時的暴跳如雷；凡人父母得知孩子出生時的激動淚水；戰場之上同袍戰死時的悲憤長嘯…
    無數強烈、原始、未經修飾的情感碎片，被攪成一團，順著那無形的通道，湧向了未知的深處。
    總控光陣上，那條代表“負麵幹涉”的微弱曲線，開始變得極其混亂和怪異，時而尖峰突起，時而深穀墜落，再也看不出任何規律。
    遙遠的、無法感知的維度。那冰冷的、試圖通過細微幹涉來品嚐“鍋底鹹淡”的“勺子”，似乎猛地頓住了。它接收到的不再是 subtly放大的焦慮，而是…一鍋滾燙的、酸甜苦辣鹹隨機爆炸的、充滿了生命最原始最強烈衝擊力的…情緒岩漿？
    這種完全不符合邏輯、無法建立模型的數據洪流，讓基於絕對秩序和邏輯的探測程序，陷入了短暫的…呆滯和混亂。
    九霄仙宗，核心密室。洛九天看著屏幕上那變得一團糟的幹涉曲線，嘿嘿一笑，擦了把額頭的汗。
    “哼…想嚐鹹淡？”“直接給你灌一勺滾燙的油辣子…”“夠味不？”
    然而，他臉上的笑容還未收起，監控網絡底層架構的某個極其隱秘的警報器，突然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銳的嘶鳴！
    警報來源並非外部，而是網絡最核心的、與界螢草本源相連的區域！
    那裏，檢測到了一段極其短暫、卻清晰無比的…逆向波動！
    仿佛有什麽東西，順著剛才“螢火蟲”瘋狂反饋情緒岩漿的通道…極其短暫地…反向滲透了回來！並在網絡最核心的本源處，留下了一個微不足道、卻無法忽視的…“印記”。
    那“印記”微弱得如同塵埃，其結構卻複雜精密到令人窒息，散發著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秩序氣息。
    它沒有進行任何破壞，隻是靜靜地存在於那裏。
    如同一個…坐標。
    洛九天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媽的…”“玩脫了…”“它不是勺子…”“它他媽的是個釣魚竿…”“我們剛才…”“親手把魚餌…”“喂到了它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