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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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子監會室,七個老頭倚坐在太師椅上,左邊三位,右邊三位,首席大學士古易新落坐中間在主位,手中端著一個小陶杯。
    “以‘書’為題,想必大多考生都會寫聖人書。”
    “那就是根本就沒有把聖人的書讀進去。”
    有人道,“雖聖人有言,人生有涯,書海無涯。
    但亦說過,閱萬卷書而不諳一事,乃學者之恥。”
    “讀書是為了治世,空談聖人書如何如何,就落了下乘。”
    “文采再優,也不可評定為甲等。”
    “以書為題。”
    這時,古易新下論斷道,“實則以‘學’為題。”
    眾人點首,十分認可。
    科考的題目為了不泄題,基本上是在考試前一陣子才決定出來的。
    所以現在討論的是,評分機製。
    雖說這些人被認為是聖學的衛道士,但整個人生所積累的閱曆和學識,毫無疑問能夠讓他們站在封建社會智慧的頂點。
    以為這些人隻會舔皇帝,自造學術壁壘那就錯完了。
    哪怕是八股文的考題,能夠脫穎而出,也需要極高的思想深度。
    況且,為了迎合出題人和閱卷人,覺得對聖人書賣力阿諛吹捧就能考上,也不想想這個考生的基數?
    不是誰都配去舔的。
    而他們所定下的基調,辭賦的這個題目,倘若不延伸,就盯著‘書’的本意進行作文,基本上就涼了。
    倒也不是直接死掉,但想憑借著辭賦這一科上岸就別想了。
    這一題,如果不延伸,封頂乙等。
    “但最重要的,還是下午的策論。”
    這時,有位老者開口道。
    “能否考到亞元,也就看策論的水準了。”
    一般來說,兩科的權重名義上是五五開。
    但實際,都是策論更為重要。
    而說出‘考上亞元全看策論水準’這話也就意味,辭賦成了添頭,今年的錄取方向出現重大的轉折——實用性。
    一般在國家情況不太好,內憂外患,情勢較為嚴峻時,浪漫就會變成廉價的替代品。
    寫寫詩就能夠喝退百萬大軍嗎?
    現在的朝廷,就麵臨這種情況。
    “我本以為陛下會通過北境戰事的那個考題。”
    有人感歎說。
    “偏偏是把這個考題搬到台麵上……”
    “策論優則為仕,都是為解君憂。
    既然確有其事,難道要避而不談?”
    古易新打斷了下麵幾人帶著一些不明顯‘牢騷’的發言,麵帶深沉。
    不過雖然他沒直說,但所有的大學士心裏都有數。
    策論優則為仕。
    但並不意味,下午的那場考試,你寫得好就有用。
    不僅要皇帝滿意。
    也要我們滿意。
    或者說,
    我們的滿意,才最重要。
    ………
    “策兒,你切記一點,策論那一科,你需要揣測的是國子監那七位大人的深意。”
    在臨考的前一晚,父親特意向自己強調了這一句話。
    並且讓自己,一定要記在心上。
    今日早上走的時候,又叮囑了一次。
    其實這一句話,宋策是有一點矛盾的。
    他不是讀死書的人,自然知道人情世故。
    可是當今皇帝,開創科舉,繞開‘世家代代相傳’這一古律選取人才,同時設置了錦衣衛高壓管控,可謂是大虞數代以來,權勢最為鼎盛的一位帝王。
    為何父親隻讓自己揣測國子監七位大人的深意,而非是皇帝的深意?
    難道,七位國子監大人,就能決斷一切了?
    但父親不可能錯。
    要聽他的。
    不過宋策現在的心情還是相當不錯的。
    因為上午的辭賦科,他覺得自己發揮得不錯。
    書。
    要讀聖人書。
    第7章究極難題
    但聖人之書,亦是聖人走過的路。
    讀書人要讀聖人書的同時,亦要行萬裏路。
    然後,再變成自己的書。
    搞清楚這個核心思想後,他便洋洋灑灑的創作出了一首文采斐然的辭賦。
    接下來,就是更重要的策論。
    咚的一聲厚重回響,貢院的鍾被撞響了。
    策論考試,開始了。
    主考官拿到試題後,便大聲朗誦道:“去歲宜州蝗災,百姓饑饉,流民四起,鎮守之軍隊亦無糧餉,舉國力方才平複。
    我朝數載無大戰事,國庫竟無餘糧。
    令以此為題,作策論一篇。”
    國家糧食安全的問題啊。
    這種題目宋時安做的少,因為申論就不會涉及這種問題。
    和平時期,儲糧安全的問題並不存在。
    但這可是古代,會出現這種情況太常見。
    這個題目,確實是這幾屆鄉試裏最深的一個。
    在將題幹謄寫後,宋時安準備在草稿紙上列論據了,但剛一落筆,就表情一凝,把毛筆放回了硯台之上。
    操!
    這他媽也太敏感了吧?
    他這才反應過來。
    朝廷沒糧食,不全他媽是自己家幹的嗎?
    世家掌握了天下絕大多數的田畝。
    並且州郡的世家,還隱匿了大量的人口,用掛靠的方式,欺稅騙稅。
    普通百姓家裏,是七分稅。
    但世家的稅,能夠收到一成差不多得了。
    讓宋時安寫這種策論,不就是造自己老爹的反嗎?
    要知道國子監那幾位,基本上都是世家大族的族長。
    哪怕有位叫張兆的小老頭,是寒門科考上去的,但入仕之後,置辦田畝置辦的比誰都猛。
    所以,出這個題目是什麽意思?
    難道說,他們覺得國庫沒有存糧,拋開他們不談,還有別的解決方法。
    把百姓的稅再提一下,到九成?
    我玩遊戲都不敢這樣搞!
    讓世家拿錢,承擔起豢養地方軍隊的責任?
    那軍隊就成私兵了。
    東漢末年開始分三國!
    擴大皇田的麵積,直接供養朝廷。
    這樣解決不了核心問題。
    碰到突發事件就是杯水車薪,抗風險能力太差了。
    想來想去,宋時安在稿紙上寫下一列字——官紳一體納糧。
    但下一刻,他又用一筆黑線劃過,收回了這一句話。
    太敏感了。
    搞這種事情,一個頭根本不夠砍。
    所以說,策論的方向,就隻有解決冗官問題,大裁員嗎?
    想到這裏的時候,他有些皺眉的抬起了頭。
    發現對麵的一些考生,已經開始執筆論文了。
    還有一部分則是抓耳撓腮,十分痛苦。
    痛苦的那幫人才是對的。
    能夠看到題目就寫的,壓根就題目都沒有看懂。
    策論的考試,就一定有最優解嗎?
    可能你那個解決方法是最有效的。
    但有時候答案,需要順應一下國勢。
    當然,就算不是跟著國勢走,也不能夠完全的對抗大勢。
    想著想著,宋時安終於明白了,然後豁然開朗!
    這一題,考的就是揣摩閱卷人的心理。
    但閱卷人的心,也不能夠自由的隨他自己而跳動。
    國子監的那幾位大學士,也有掙紮,也有倔強。
    那麽思路就很清楚了。
    你提出的方案,不能夠綿軟無力,規避核心問題。
    但是,又不能夠完全想著解決問題,直擊根本。
    國家沒糧食,世家要讓利。
    而平衡點就在於,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