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貪墨之王何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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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驛二樓,燈火隻點一盞。
    八名玄策衛風哨密探依次掀簾而入,俱是一身粗布短打的百姓打扮。
    “報!”
    第一人單膝點地,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金石裂冰的鋒利:
    “潁川河工,原預算十二萬兩,實耗不足五萬,其餘盡入‘和豐銀莊’。”
    第二人接道:
    “兩淮鹽課,每歲羨餘三十萬引,折銀約四十萬兩。鹽引批條皆由何府門生簽發。”
    第三人呈上一疊賬冊影抄:
    “西北軍餉,去年冬撥九十萬兩,前線實收僅六十萬。差額三十萬,經三路轉運,最後都流到‘慎記車馬行’。”
    把人一次述職完畢,負手立在一旁。
    沈硯冷笑,這一切的線索全都指向當朝首輔何慎!
    銀莊幕後東主,正是首輔何慎的嶽丈家,車馬行的掌櫃,是首輔遠房侄兒,他們的賬目,層層過手,關鍵人物名下卻無半點田契房契,銀貨出手即空,即便是底下人出事,卻滴水不沾何慎本人。
    賬頁翻動,墨跡間像一張無形的蛛網,把大寧朝的財賦、兵餉、河工、鹽利統統黏在網心。
    何慎其人——
    麵白,微須,終年著一襲半舊青衫,袖口洗得發白,看似寒素。
    卻無人知曉,他府庫地窖金磚壘牆,每磚十斤,一排排碼到天頂。
    西域血玉做鎮紙,案頭常年隻擺《大學》一部,以示清廉,但他的貪墨之術,無人能比。
    每筆銀兩都經三轉五折,最終化作“公賬耗羨”、“工程火耗”、“軍行腳費”,名目堂皇,滴水不漏。
    手下貪贓的小官如落葉,抓一批,殺一批,卻永遠掃不到何慎這個大樹幹。
    此次代天巡災,沈硯其實還肩負著探查何慎貪墨的罪證。
    沈硯,看完賬冊,抬手示意密探繼續匯報。
    風哨的密探首領聲音壓得更低:“何慎門生故吏遍布九邊,掌兵者三鎮,控漕者兩河。如今他一句話,可令邊軍緩發一月糧,他一個眼色,可讓漕船滯航三日,聖上欲動,卻投鼠忌器,咱們如今就算有證據,也沒辦法短時間內扳倒他。”
    沈硯立在窗前,指尖摩挲著腰間玉佩,海東青暗紋在燈火下若隱若現。
    半晌,他輕聲開口,像在問自己,又像問這沉沉夜色:
    “若我手中有一柄可破千軍之刃,可斬天下貪網之繩……隻需一員神將,在外能勝何慎之將,何愁此蠹不除?”
    窗外風驟起,燈焰搖晃,玄策衛眾人垂首,無人敢答。
    隻是那燈影裏,沈硯的眸色,比刀鋒更冷。
    屏退手下,沈硯一個人看著窗外暮色中的汝陽府。
    他又想起禦書房那夜的燈火,皇帝舅舅壓著聲音對他說。
    “朕十四歲登基,刀口舔血十年,才把這江山打下來。如今三年大旱、貪官如蟻,五個孽障又隻知鬥雞走狗……惟清,朕把這爛攤子交你一半,你若撐不住,朕也撐不住了。”
    話說得輕,卻像把整座泰山壓在他肩上。
    沈硯抬手,指尖輕叩窗欞,節奏緩慢,像在敲一麵無形的鼓。
    “急不得……”
    他低聲自語,聲音散在夜風裏。
    網要密,線要韌,餌要香,才能釣住何慎這條深水巨鱷。
    方才那八名探子,是他安排在何慎那邊的臥底,他們像八枚冷釘,已釘進河工、鹽課、軍餉、漕運的每一條暗縫,而他自己,便是那根看不見的綱繩。
    此刻,官驛後院的石桌旁,八名玄策衛密探完成述職後圍成一圈拉著展風喝酒。
    展風拎起一壇汝陽燒刀子,給每人倒了一碗,酒液在月下晃著寒光。
    “哥幾個,好久不見,兄弟這趟跟著沈大人巡災,算是開了眼界。”
    他咂了一口,壓低嗓子,“你們可知,沈大人在途中相中了個年輕人?”
    探子們齊刷刷把碗放下,眼裏閃著獵鷹見兔的光。
    “誰?”
    “謝家村的謝鋒。”
    展風把碗往桌上一磕,聲音脆響,“那夜我親眼見他徒手搏虎。”
    密探首領趙鐵倒吸涼氣:“徒手?”
    “對,徒手。”
    展風站起來,學謝鋒那天的動作。
    “第一刀,側步滑鏟,匕首反握,從虎腹下直插心髒,第二刀,翻身騎背,左手揪耳,右手攪腦,整套動作沒超過三息。那匕首我沒見過,刃薄如蟬翼,卻能破虎皮。快、狠、準,比我見過的任何軍中刀法都利落。”
    錢狼瞪圓眼:“這路數,咱們玄策衛的‘火哨’裏都沒教過!”
    展風攤手:“所以我才說,他不是受過高人秘傳,就是天賦異稟。
    你們想,逃荒路上,哪來時間練?
    偏偏他出手就是殺招,連呼吸節奏都像是經過最嚴苛的戰場訓練。”
    孫雀搓了搓手:“真有這麽神?改天讓我跟他過兩招試試!”
    展風把酒碗往他麵前一推,笑道:“試可以,但別真動刀,我怕他不小心宰了你這隻雀。。”
    眾人哄然,仰頭灌下一碗辛辣的燒刀子。
    就這樣,八名探子圍著石桌喝酒聊天,話題始終繞不開“謝鋒”二字。
    趙鐵又拍桌子:“真要照展風說的那樣,謝鋒那兩下子,玄策衛火哨得第一個搶人!”
    錢狼眯眼:“搶?火哨搶得過我們‘風哨’?風哨缺的就是這種單兵破陣的刀。”
    孫雀咂舌:“別忘了‘林哨’那幫人專往軍鎮裏塞釘子。謝鋒要是進了林哨,三個月就能混成校尉。”
    其他人也有一句沒一句的加入話題。
    “山哨才狠!他們護儲君,缺的就是能‘清障’的狠人。”
    “真搶起來,四個頭兒得先打一架。”
    “打就打!我押風哨,展風那小子嘴皮子利索,拐人一套一套的。”
    展風聞言,把碗往桌上一磕:“誰拐人了,咱玄策衛還用得著拐人麽?軍中那些精兵,哪個不想進玄策衛,我用得著拐麽我。”
    酒過三巡,展風的話引得桌上一片哄鬧。
    四哨暗鬥多年,每次遇到稀缺人才,總會劍拔弩張的搶人。
    趙鐵最後長歎:“不管誰搶到,謝鋒如果真的是把好刀,注定要攪翻整個玄策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