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阿棋的娘親應當不會是皇室中人。
    見慣了珍饈佳肴、自幼錦衣玉食的皇室公主，如何會離開深宮來到荒無人煙的苗疆？
    阿棋看了看駱悠，又看了眼靈位牌，點了點頭：“悠悠阿妹，我叫趙起塵。”
    阿爸死之後，阿嘛才給他起了名字。
    不過這個名字，用苗語念著繞口，族人就還是喚他“阿棋”。
    駱悠方才在宣紙上看見了一句詩：“風動心搖樹，雲生性起塵……”，詩句末尾兩個字正是起塵。
    她在汴京當過大家閨秀，識文斷字，知道這句詩的意思是什麽。
    ——風吹動時，心就會像樹一樣擺動。雲生成時，本性就會像塵土一樣揚起。
    阿棋的娘親，以這句詩為阿棋起名，看來確實是很愛阿棋的父親。
    “悠悠阿妹，你以後可不可以喚我名字？”
    少年拄著拐杖，黑色的瞳仁裏寫著期待。
    駱悠看向阿棋，他似乎沒怎麽生氣她的擅闖，那又何必多此一舉讓她不要來閣樓？
    是真的善良到沒脾氣，還是權宜之計？知道此時跟她翻臉，沒有好處？
    駱悠沒回應阿棋，隻是問自己關心的問題：“為什麽閣樓這麽香？你是不是在這裏養蠱了？”
    阿棋抿了抿唇，眼眸朝下看，執著道：“悠悠阿妹，我有名字。”
    駱悠蹙眉，見阿棋垂掛著臉，心裏莫名騰起一股煩躁。
    怎麽這麽嬌弱？
    又要哭了？
    想到這是在阿棋爹的靈位麵前，駱悠動了動唇，如他所願的喊了聲：“趙起塵。”
    少女字句鏗鏘，仿佛沙場點兵。
    趙起塵卻沒有回“到”，而是抬起一雙泛紅的眼睛，小鹿一樣看著駱悠，嘴角揚了起來，又像是不好意思自己情緒轉得這麽快，把揚起的嘴角抿了抿，小聲哼哼：“嗯嗯。”
    少年臉上表情太豐富，駱悠一時沉默。
    但她沒忘記自己來苗寨的目的，趁著少年對她心神蕩漾時，駱悠問：“為什麽不讓我上閣樓？這裏有什麽秘密不能讓我知道？”
    趙起塵看了駱悠一眼，隨後一瘸一拐走到靈位前，從靈位牌旁邊抱起一個檀木盒子。
    檀木盒子沒有用蓋住蓋住，裏麵是許多藍色的類似鱗片之類的東西。
    駱悠疑惑地看著藍色鱗片：“這是什麽？”
    “是我阿爸”。
    駱悠匪夷所思地又看了鱗片一眼，腦海裏冒出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你阿爸是蛇變的？”
    她小時候娘親跟她講過，說荒山裏會有山魈精怪，有的蛇還會蛻變成蛟，如果她不聽話，就把她喂給山魈蛟龍當口糧。
    這些山魈精怪，曾經是駱悠幼時噩夢。
    但是這些東西真的存在嗎？
    駱悠現在肯定是不相信這些東西了，但是趙起塵拿著一盒藍色鱗片，說這些是他阿爸……
    趙起塵忍俊不禁的笑。
    悠悠阿妹怎麽這麽可愛？
    駱悠聽到他的笑聲，抿了抿唇，恢複了清冷的神色。
    趙起塵不再逗她：“我爹因為我娘觸犯了族規，被下了鱗憶蠱，種入鱗憶蠱後，身體就會開始長鱗片，等鱗片全部掉落之時，就會完全忘掉所有。
    這些是我爹掉的鱗片。
    悠悠阿妹聞到的香味，就是這些鱗片散發出來的。”
    駱悠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
    她心底再次對苗疆蠱術起了一層好奇心和敬畏心。
    “你讓我不要上閣樓，隻是因為這裏擺放著你父親的靈位牌和這些鱗片？”駱悠眼睛不著痕跡又看了一圈，想發現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嗯，怕悠悠阿妹嚇到”。
    駱悠心說她從死人堆裏爬出來多少次，怎麽會被一個先人靈牌嚇到。
    就聽趙起塵滿臉純真問：“悠悠阿妹，你在我家裏想找什麽？”
    駱悠沉沉看趙起塵一眼。
    少年眼眸澄澈，似乎不管她說什麽，他都會幫忙。
    原以為闖了他的禁地，他會生氣，結果卻隻是擔心她看見靈位會害怕。
    假如趙起塵和她翻臉，先朝她動手，駱悠還能少點負罪感和他動手，可趙起塵始終態度綿軟，像是一個怎麽捏都不會生氣的麵團。
    駱悠一拳砸上去，陷進了柔軟的棉花裏。
    棉花不僅不跟她對打，還把她全部包裹住。
    駱悠複雜地看了趙起塵一眼，猶豫片刻，單刀直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趙起塵，我來苗寨，是為了研究蠱蟲，我想煉製一種可以操控人心的蠱蟲。”
    駱悠沒有直接說出自己是來追查駱修白的死因。
    在沒查到真相之前，苗寨的每個人都是她懷疑的對象。
    趙起塵也不例外。
    “悠悠阿妹，我說過了，沒有可以操控人心的蠱蟲”，趙起塵輕輕歎息，“蠱蟲隻會破壞腦子，不能操控腦子。
    你若不信，十日後的蠱葬節，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駱悠：“蠱葬節？什麽蠱都會有嗎？”
    趙起塵點頭：“蠱葬節，是族裏埋葬蠱蟲的節日，有死蠱入葬，也有新蠱誕生，族人會互相交涉蠱蟲。”
    駱悠內心動搖，但是她想到一個問題：“我怎麽去？”
    她是外族人，苗寨人不會容忍外族人去參加他們的祭祀活動。
    聞言，趙起塵耳根微紅，清朗的聲音變得低啞：“我、我和悠悠阿妹不是已經……我願意負責的！”
    駱悠腦子裏仿佛綻放了煙花，一簇簇升空。
    她想說那一夜不作數的。
    但話到嘴邊，變成了：“和你是那種關係，我就能去蠱葬節？”
    趙起塵點點頭，白裏透紅的臉頰寫滿了羞窘，聲音卻透著期待：“悠悠阿妹，你這是願意了對不對？你也願意和我在一起？”
    駱悠在願意和不願意之間選擇了默不作聲。
    趙起塵隻當她是默認，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扔掉拐杖抱住了駱悠，鄭重的承諾：“悠悠阿妹，我一定會對你好的！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隻要你不丟下我，一直陪著我。”
    駱悠忍耐著沒將少年推出去。
    漆黑靜謐的夜，冰冷寒涼的靈位。
    駱悠冰涼的心髒在目光觸及“先夫阿霆之靈”時變得愈發寒涼徹骨，卑鄙就卑鄙吧，無恥就無恥吧，荒唐就荒唐吧，齷齪就齷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