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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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節。
風雖涼,天卻放晴,丹桂開透,濃香浮動,整個燕府端莊肅靜,秋花招展。
辰巳相交之際,議事廳外紮好天棚,大掛彩綢,隻等午時開席。
每逢年節,燕夫人定要把一大家子栓在一起,再加上這個中秋,隻怕是燕鴻魁最後一個中秋,她特意請來台盤司、廚司、菜蔬局、排辦局前來大擺宴席,把燕澄薇兩口子、燕鴻運一家都請過來,尤其是請燕鬆喝茶吃酒陪客。
她高坐後院,對賬簿、發牌子、分派人,十全九美,唯一不足之處是燕曜。
燕曜自告奮勇,賃太平車買新酒,大言不慚把將來要用的也預備上,本意是想從中撈些油水,哪知睡過頭,巳時才出門。
他連跑十來家酒樓、腳店,都沒買到,站在街上放眼望去,竟連酒望子都拽下來了。
他铩羽而歸,對著燕夫人還理直氣壯:“我早說了,你該釀家酒,家酒待客,才是正理。”
燕夫人看燕曜滿臉麻木不仁,皮囊裏的靈魂真是不堪入目,讓她厭惡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啪”的把賬簿摔到他身上,正欲破口大罵,丫鬟又小跑著進來稟報:“大姑奶奶兩口子到了。”
燕夫人“嘎”地收了怒氣,撿起賬簿,咬碎牙往肚子裏咽:“銀票給我。”
“我家的錢,憑什麽給你!”燕曜甩袖就走。
出門時,燕澄薇、展懷正進門,見他負氣出走,俱是一愣,兩人進門行禮後,展懷問:“爹怎麽了?”
燕夫人強顏歡笑:“沒買到新酒,他心裏不舒服,別搭理他,一會兒就好了,去看過祖父沒有?”
燕澄薇惱父親不給她臉麵,也不多問,搖頭道:“沒有。”
她正想說先去看燕鴻魁,外頭進來一個嬤嬤,匆匆行禮,低聲道:“夫人,太平車還在外麵等著結錢。”
“不急著結,”燕夫人招來一個丫鬟,“你去叫屹大爺來,支銀子去買酒。”
燕澄薇皺眉:“這個時候了,哪裏還有好酒買,我們家酒窖裏倒還有——”
展懷微微不快,目光裏混合著輕蔑——失去庇護,燕家的不堪就開始展現,燕澄薇失去光鮮亮麗、強勢的娘家,也就無權往娘家送東西。
他打斷燕澄薇:“母親,我遣人去買,酒庫都會藏一點的。”
燕澄薇察覺到他的不屑、輕視,臉上越發掛不住,但沒有發作,和母親一樣壓抑住了心中不快——她們總是顧及場合、體麵,不讓事情變得難看,成為他人笑柄。
燕夫人已經快笑不動了,幸而燕屹大步流星走了過來,垮著一張漂亮麵孔,壓著不耐,嘴唇緊抿,現出兩個酒窩,誰也不看,舉止粗痞:“銀子。”
燕夫人頭一回感覺這庶子比女婿親近,對展懷道:“你今天是客,哪能煩你,屹哥兒去,他熟,買不到再想辦法就是了。”
她讓人拿銀票給燕屹。
展懷笑的虛偽:“這個時辰,要買到上好的新酒確實難了,屹哥兒去城西胡金桐酒庫,報展家的名字,買上十來甕不成問題。”
燕屹本不想搭理他,但琢雲在他腦子裏一閃而過,他盯著展懷的眼睛,不帶感情地攻擊:“原來展家名號,隻值胡金桐酒庫裏不上台麵的十甕小酒。”
胡金桐賣桐油攙假,賣酒照樣攙假。
“你!”展懷當場翻臉。
燕澄薇一把拽住他衣袖,同時很驚異地看著燕屹——他正是容易變化的少年時期,琢雲哪怕不幹涉他,也影響了他,讓他身上多了琢雲的影子。
燕夫人心中快意,變出一張怒氣衝衝的臉,很親昵的一拍燕屹肩膀:“臭小子,怎麽和姐夫說話的!”
燕屹一掄肩膀,把燕夫人的手掄下去,燕夫人不以為意,對展懷道:“他是狗脾氣,又是個孩子,你大人有大量,別和他一般見識。”
展懷從未見過如此大的“孩子”,又被迫“大量”,甩開燕澄薇的手,氣了個半飽。
丫鬟拿著錢匣子過來,燕屹接過,燕夫人叮囑他:“不拘名酒,隻要是新酒、大酒都可以。”
燕屹不耐煩,扭頭就走,袖子一甩,白袖子上露出烏黑一團墨跡。
燕夫人指著他袖子道:“怪不得他脾氣大,原來是擾了他畫畫,咱們先去看看祖父。”
展懷冷了臉,不做附和,隻聽燕家母女沒話找話,直到見到燕鴻魁,臉色才鬆動。
燕鴻魁枯瘦憔悴,眼睛倒還亮,丫鬟扶著他在廳堂太師椅上坐下:“坐,你在中書門下,有沒有恩蔭的消息?”
展懷不喜歡他的語氣。
倘若燕鴻魁還在那個位置上,別說語氣,哪怕是不說話,隻是輕微的一點頭一搖頭,他也會盡力揣測,努力迎合。
可現在時過境遷,燕鴻魁以為自己還能對著中書門下禮儀院的孫女婿頤指氣使?
燕鴻魁也成了精,馬上發現展懷那點小心思,暗中冷笑,臉上不動聲色,放軟聲音:“我這心裏著急,有什麽不周到的,你別放在心上。”
“祖父說的什麽話,”展懷意識到自己過了份,露出一點笑,撿他下首西邊第一個位子坐下,“陛下記掛老臣,殿頭金章泰親自去尚書省取的奏書,昨天晚上詔書在宮中用了印,想必過完中秋就會來宣。”
“好!”燕鴻魁兩手不能動,很用力的一點頭,定下了心。
不管琢雲帶走奏書的目的是什麽,奏書總歸是平平穩穩,到了陛下麵前。
唯一的疑慮是速度太快。
短短幾天,就已經用了印——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在陛下心裏沒有那麽重的分量,而且是昨晚在宮中用印,外麵的人還不知道奏書內容。
是把燕屹發配到了冀州?
還是讓燕屹外放到苦寒之地?
這倒是可以再調轉的事。
“好!”他又說了一聲,心潮一邊澎湃,一邊怕琢雲出來搗亂,“琢雲呢?”
燕夫人坐在東邊,給燕澄薇拿栗子糕:“在園子裏練功,吃飯就來。”
“這是二姑娘的名諱?”展懷想把話引到嫁妝上去,“聽說是戲班子裏長大的,和孫兆豐結了親,對了,孫兆豐今天會來送節禮吧,母親怎麽不帶她出來見客?”
燕澄薇翻了個白眼:“出來幹什麽?教孫兆豐踩高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