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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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啪、啪——”
    清脆有力的巴掌聲自屏風後響起,刺破屋中溫暖閑適。
    琢雲、李玄麟二人相顧無言,俱是心頭一顫。
    琢雲猛然起身按刀,腳步後撤,殺氣衝霄,後背驚出一層牛毛汗——她自進門起,便鬆了心神,明知道屏風後有人,卻以為是李玄麟的死士、內侍,不加查探,竟將自己置於險境。
    李玄麟的閑適蕩然無存,也驟然離座,胸膛劇烈起伏,眼神示意羅九經,命他上前查看。
    羅九經腳步未動,巴掌聲已停,人聲緊隨其後:“好,說的好!”
    人跟著聲音,一步步從屏風後轉出來。
    李玄麟耳中“嗡”一聲巨響,臉色瞬間蒼白,擺手製止羅九經,上前一步,不看人,隻躬身、垂頭、叉手行禮:“臣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李震鱗像條無孔不入、劇毒無比的大蛇,吐著蛇信子,毒牙上滴著涎液,遊出屏風,站到李玄麟跟前,臉上帶著微笑,伸出手掌,輕輕按在他肩上,鼻翼翕動,嗅他身上“東閣藏春”之香:“免禮。”
    屋中龍涎香分明與太子身上香氣一致,掩蓋了他的行蹤。
    李玄麟見他隻帶個小黃門,急道:“殿下縱然是白龍魚服,率府、內官總該帶幾名。”
    太子對他的焦急很滿意,在他肩上捏了一下,又捏一下:“慌什麽,幾個老人在後院侯著的,在外人麵前就多禮起來,大哥也不叫了。”
    李玄麟的內侍時常更換,眼前全是生疏麵孔,但太子身邊盡數是老麵孔——看著他長大,或是陪他長大,再不濟,也是他千挑萬選。
    東宮固若金湯,他從東宮堡壘裏伸出來一隻手,抓住李玄麟,就足夠抓住天下。
    他手還搭在李玄麟肩上,抬眼掃向琢雲。
    高個子,瘦巴巴的、肮髒的東西,身上散發著酒氣,臉上被火光照亮,神態恭謹沉靜。
    確實如劉童所說,並沒有幾分姿勢。
    他也看不出她貧瘠的身體內,存在什麽震耳欲聾的聲音,或是震撼人心的力量,反倒是利欲熏心,不擇手段。
    髒東西給他行禮了。
    他對著琢雲,無聲抬下巴,示意她起身。
    他坐到李玄麟坐過的椅子上,伸手拿過佛珠:“老物件,還撿回來幹什麽,戴我的。”
    他隨手一拋,把珠子拋到渣鬥中去,力氣過大,珠子磕到渣鬥邊緣,滾到地上。
    內侍悄無聲息上前,撿起珠子,重新放入渣鬥中。
    “來。”太子從手腕上脫下白玉佛珠手串,拿在手中,對著李玄麟招手。
    李玄麟走過去,伸手要接,太子握住他手腕,將珠串套上他指尖,一點點往裏戴,戴上手腕後,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攥,隨後鬆開,又拍拍他的手背:“我來給你送藥。”
    他身後跟著的小黃門,拎著食盒,彎腰把食盒放在小幾上,端出一碗湯藥,奉到李玄麟身邊:“殿下惦記郡王在晚飯時咳了幾聲,特讓史禦醫開了滋補藥方,還溫著。”
    太子含笑道:“喝吧,碗底那點渣滓就不要喝了,紮嘴。”
    他坐著,但比站著的兩個人都要“高”,姿態是漫不經心的俯視、施舍。
    殺了他——李玄麟心中閃過一句話,聲音幻化成琢雲的聲音,讓他心頭一跳。
    不能殺——他迅速決斷。
    太子屬官,就在樓下,常家子弟,也在此處,太子身邊,定然跟著鬼魅似的死士,也許藏在梁上,也許藏在窗外,哪怕他流露出一絲一毫殺意,也將前功盡棄。
    “是。”李玄麟接過藥,手顫了一下,黃褐色的藥汁一蕩,蕩到碗邊,險些潑撒出來。
    他五髒六腑寒意重重,凝結成冰,舉起藥碗送到嘴邊,一飲而盡。
    小黃門接過碗,遞過去一塊帕子,太子隨意一指:“坐。”
    李玄麟依言坐過去,袖子窄小,他兩手仍攏進去。
    白玉珠子貼著他的手腕,讓他腹內翻江倒海,想扯斷素繩,棄於渣鬥。
    “好看嗎?”太子眼睛看著琢雲,手卻指向李玄麟。
    琢雲站在原地,實話實說:“好看。”
    太子臉色慍怒:“玄麟,上次不是還讓她氣個半死嗎?”
    他皮笑肉不笑,話是揶揄的話,但語速慢,咬字重,每一個字都很清晰,像鞭子,抽在李玄麟身上。
    這樣還不夠,他起身,走到李玄麟身後,一隻手環住他的脖頸,手掌撫摸他的喉結,輕輕往裏收緊:“問你說了什麽,又不肯說,跟我這大哥生疏了。”
    李玄麟開始頭昏。
    每一碗湯藥,都會讓他頭昏,這個時候,太子的手可以輕而易舉捏碎他的喉嚨。
    他閉上眼睛回答:“不是什麽好話,就沒說。”
    太子手指被他的聲音震動,聲音更冷:“既然不是好話,今天怎麽還跟她說這麽多?也沒見你和我說過這麽多話。”
    “多飲了幾杯,”李玄麟隨著他的力道仰頭,“話多了。”
    “脫衣裳也是喝多了?”
    “髒了。”
    琢雲麵無表情,感覺太子像一條冷血毒蛇,纏住李玄麟的靈魂,勒住他,一點點往裏收緊,要碾碎他的骨頭、泯滅他的思想、控製他的肉身。
    她忽然出聲,冷笑道:“永嘉郡王愛上我了,如此做派也不出奇。”
    太子的手,瞬間鬆開李玄麟,立在他背後,瞠目結舌,滿腔叱罵,不知該挑哪一句往外說。
    羅九經的眼睛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已經信了八成。
    內侍則跟死了一樣,垂頭瞑目,以免被殺人滅口,太子瞠目結舌。
    一時間屋中氣氛尷尬,剛才那一股黏如鰾膠的空氣被她衝破,李玄麟頓時有撥雲見日之感。
    他一邊氣的發笑,一邊有種不計後果的暢快。
    太子愕然過後,坐回去,雙手手肘撐著兩個膝蓋,雙掌在身前合十,上半身傾下來,嘴唇靠近手掌,憤怒一點點浮上冰麵。
    他先是看了一眼李玄麟——他不看李玄麟的臉,也不聽李玄麟說話,這個人的言語、神情,自懂事起,就是不動聲色的,是假的,他隻看這個人的動作。
    動作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他仔細回想李玄麟說過的每一個字,懷疑弟弟確實動了心。
    不然自己給他挑了好幾個姑娘,他全都不要呢?
    目光帶著懷疑重新射向琢雲,琢雲泰然自若,臉色和玄鱗一樣蒼白,人也是一樣的瘦,甚至連這高個子,也像是比著玄鱗長的。
    很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