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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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端起李玄麟的茶喝了一口。
    淳熙十六年,李玄麟出生,皇帝冊封常氏為後,淳熙二十年,他和皇帝父子關係漸冷,此時李玄麟四歲,死了地位卑賤的娘,他便命人領小孩回東宮給自己作伴。
    淳熙二十四年,皇帝從他手中分權給常氏,父子關係徹底決裂。
    從那之後,他隻剩下八歲的李玄麟。
    他自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皇帝膝頭長大的,麵對著李玄麟,他認為自己既是長兄,又是父親,李玄麟是他的弟弟、孩子、幕僚、未來的執宰,李玄麟簡直是三生有幸,能讓他如此期望。
    因為這份期望,他在生活上並不嬌慣放縱李玄麟,但在感情上兩人要親密無間,親密無間的同時,李玄麟也不能威脅到他。
    李玄麟十歲時,搶下常黨遞到他眼前的糕點,因此中毒,等李玄麟好不容易活過來,他也從毒中得到啟發——毒可以殺人,也可以控製人,在漫長的歲月裏,李玄麟吃下的每一碗湯藥中,都有微量毒藥。
    這才成就一個完美的李玄麟。
    如今他和李玄麟之間生出裂縫,如果不及時修補,就會像他和皇帝一樣,細小裂縫演變為鴻溝。
    往事無聲無息,席卷而來,太子端著茶盞又喝一口,起身看向李玄麟:“走吧。”
    他在宮外也有府邸。
    李玄麟站起來:“我送......”
    “我去你那裏。”太子打斷他,端著茶,一步步走向琢雲。
    李玄麟汗毛直豎,迅速跟上他。
    他停下來,扭頭向李玄麟笑道:“笑談笑談,可別成真。”
    不等李玄麟回答,他把手中茶盞高高舉起,翻掌摔杯,茶水四濺,茶杯落在木地板上,滾了兩圈,隻有瓷蓋裂開成兩半。
    “嘎吱”一聲,緊閉的支摘窗打開,冷風隨之侵入,夾雜丹桂濃香,經過屏風阻擋,回蕩在屋中,燭火先是猛地一晃,再平穩搖動起來。
    窗頁沒有支撐,旋即落下,“啪”一聲重響,闔上窗欞。
    羅九經迅速挪動到李玄麟身邊。
    琢雲抬頭,不見人影,沒有呼吸,察覺不到蹤跡,神情頓時肅殺,手按在腰間刀上,一步後撤,目如明星,手上勁氣縱橫,提防伏兵。
    燭火急動,地上人影隨之一晃,琢雲見機極快,覷燭火搖向自己,來勢必在屏風之後,急急往後一仰。
    一根銀針,銀光如電光,穿透屏風,直取琢雲印堂,因琢雲微微仰身,從她額前擦過,劃破皮膚,留下一條血線,刺向閣門,沒入門中。
    羅九經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
    第二根銀針再度射來,琢雲就勢落地,後背著地,就地一滾,躲開銀針,直奔屏風,在靠近太子時腳跟一旋。
    李玄麟移步換位,幾乎是一步轉到琢雲身前,背對屏風,琢雲誌在太子,待要換步,李玄麟喝道:“曹司!”
    這兩個字,簡潔有力,抓住琢雲軟肋,琢雲瞬間收手,立在李玄麟跟前。
    她不能前功盡棄。
    李玄麟張開雙手,一邊把琢雲虛虛攏在身前,一邊扭頭去看太子:“殿下!”
    太子那點怒火,在見到李玄麟護著琢雲後,登時不止三丈,扭頭喝退死士,一腳踢翻小幾,凝視李玄麟,怒道:“李玄麟!你向著誰?”
    “殿下!”李玄麟放下雙臂,轉向太子,語氣是難得一見的急切,“殿下息怒,樓下有劉童,常、燕兩家小子,還有那麽多子弟,真在這裏鬧出人命如何收場,殿下今晚權且饒她一命。”
    他扭頭看向了琢雲:“還不快滾!九經,送曹司!”
    羅九經滿臉驚慌上前,不敢去攥琢雲胳膊,隻能手向前一伸,又跑到門邊,替她拉開門。
    琢雲麵孔冰冷,攥著刀,一步步後退,一直退到門邊,退了出去。
    羅九經火速關門,關門聲音太大,把自己嚇了一跳,一顆心越發跳動的激烈。
    太子冷笑一聲,猛地抬手,賞李玄麟一個耳光:“吃裏扒外的東西。”
    李玄麟沒有驚叫,腦袋一晃,側向一旁,左臉刹那間紅腫,凸起手指印記,他沒有伸手捂臉,屈膝跪下——屋中其餘人也紛紛跪下。
    太子盯著他的頭頂心,咬牙切齒:“李玄麟,你不要忘了是誰養大你的,為了個女人,這樣和我作對。”
    李玄麟搖頭,搖的自己越發頭暈目眩,方才那一動,體力更是不支,略微有些喘息,頭也低低地垂了:“殿下,這屋子困不住燕曹司,若是打到外頭去,明日陛下傳問,要生出許多事端,何必將把柄送到敵人手上去。”
    太子一動不動,半晌後,臉色緩和,彎腰伸手,抓住李玄麟胳膊,李玄麟順著他的手起身,渾身冰涼,腳下一晃,幾乎跌倒。
    太子鉗住他:“頭暈?”
    “是,喝了藥頭暈。”
    “史冠今曾說‘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這是好事,藥見效的很。”
    太子抓著他的胳膊,又道:“我氣昏頭了,你別怪我。”
    李玄麟躬著腰:“臣不敢。”
    “一口一個‘臣’,就是怨恨我了。”太子鬆開他手臂,摸了摸他的紅腫的臉。
    “沒有。”李玄麟皮膚薄,一掌下去,就抽出了血點子,他平複喘息,神情很平靜,忍入骨髓,克製到靈魂,一絲一毫情緒也不外露。
    太子的火氣發泄出來,心也平氣也和,抬腳往門口走:“去你那裏。”
    “是。”李玄麟跟上他。
    太子走出閣子,走到欄杆邊,兩手抓住欄杆往下看一眼,許多個黑腦袋在一樓廳堂裏晃來晃去,是捕快、鬥毆雙方、劉童、師爺、掌櫃、夥計等人。
    他看到了琢雲:“讓各處盯著燕鴻魁孫女,不許她出頭,壓死在曹司這個位置上。”
    “是。”
    兩人浩浩蕩蕩下樓梯,劉童眼尖,丟下狗崽子們,飛快上前行禮,太子食指豎在嘴邊,“噓”一聲,劉童會意,閉緊嘴,走過去打起後頭綿簾,恭送這兩尊大佛。
    同時他低垂著頭,掩飾詫異之色,裝作沒有沒有看到李玄麟臉上的巴掌印記。
    李玄麟在出去時扭頭,看琢雲站在燕屹身邊。
    燕屹掛著彩,頭發蓬亂,滿臉血汙,兩道眉毛烏黑英挺,倚著桌子,單手撐在桌上,靈魂張牙舞爪。
    他察覺到李玄麟目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站直身體,抓住琢雲手腕,齜牙咧嘴一笑。
    李玄麟漠視他,狠看琢雲一眼,無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