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了。
    整條長街鴉雀無聲，所有圍觀百姓的表情都僵在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吹吹打打的樂手們傻了眼，嗩呐還維持著吹奏的姿勢，卻發不出一個音。喜婆張大了嘴，活像一隻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雞。
    最震驚的，莫過於馬背上的謝珩。
    他臉上的不耐和厭惡尚未褪去，就被一種極致的錯愕和震怒所覆蓋。他死死地盯著沈知微，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他從未放在眼裏的女人，又仿佛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沈知微！”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裏擠出這三個字，聲音陰沉得能滴出水，“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麽？！給我滾回轎子裏去！”
    他習慣性地命令，帶著前世那種不容置疑的傲慢。
    若是前世的沈知微，被他這般嗬斥，早已嚇得臉色發白，惶恐不安。
    但現在——
    沈知微甚至沒有看他。
    她的目光，穿越靜止的人群，牢牢地鎖在茶樓窗口那個玄衣男子身上。她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幾乎要撞破肋骨，後背的冷汗已經浸濕了裏衣。
    她在賭。
    賭一個傳聞中暴戾恣睢的敵國質子，是否會因這突如其來的、堪稱荒謬的選擇而產生一絲興趣，或者至少，不立刻拂袖而去，讓她徹底淪為笑話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窗口的蕭玦，動作依舊從容。
    他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瓷杯與木桌輕碰，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在這死寂的環境裏顯得格外清晰。
    他終於完全轉過頭，那雙深邃的墨瞳，如同寒潭深淵，精準地捕捉到她的視線。
    沒有驚訝，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審視，仿佛在看一件突兀闖入視野的器物，在評估其價值，或者……威脅。
    沈知微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驟然降臨，比謝珩的怒火更讓她心悸。但她強迫自己站直，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努力維持著那份破釜沉舟的鎮定。
    她不能露怯。
    “閣下，”她再次開口，聲音因緊張而微啞，卻努力保持清晰，“小女沈知微，今日遭人擺布，身陷囹圄。聞閣下非凡俗之人，故此鬥膽，願以此身相托，換一線自由之機。不知閣下，可願收留？”
    她的話半文半白，既點明了自己非自願嫁人的困境，也暗示了對方非凡俗的特殊，更直接表達了投靠的意願。她將自己當成一件籌碼，擺上了他的桌麵。
    “沈知微！你瘋了！”謝珩徹底暴怒，猛地一勒韁繩，駿馬嘶鳴一聲，“你是我謝家明媒正娶的夫人！竟敢當眾說出如此不知廉恥的話！來人！把她給我押回轎子！”
    他身後的侯府護衛聞言，立刻上前，就要動手。
    “嗬。”
    一聲極輕極淡的嗤笑，從茶樓窗口飄了下來。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間定住了所有護衛的動作。
    蕭玦終於站了起來，緩步走到窗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街麵的一切。陽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俊美卻毫無溫度。
    “謝世子，”他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天然的壓迫感，“強娶不願，便是侯府的門風？”
    謝珩臉色一青：“蕭質子！此乃我侯府家事，與你何幹？她神誌不清，胡言亂語……”
    “是嗎？”蕭玦打斷他，目光卻依舊落在沈知微身上，“可我方才聽得清楚，這位姑娘，選的似乎是我。”
    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殘忍的弧度。
    “我雖為質，卻也是大梁皇子。謝世子是要當著這滿街百姓的麵，強搶我大梁皇子選定之人？”
    “你！”謝珩氣得渾身發抖，卻一時語塞。
    蕭玦的身份極其敏感，雖是質子，卻代表著兩國顏麵。平日無人招惹，並非怕他，而是不想惹麻煩。若今日他當眾以這個理由要人，謝珩若強行阻攔，事情鬧大，上升到兩國層麵，即便是永寧侯府也難逃幹係！
    沈知微心中猛地一鬆，隨即又是一緊。
    他接招了！但他並非出於善意，而是……一種近乎玩味的順勢而為？他將她的“選擇”扭曲成了“大梁皇子的選定”，輕描淡寫地將一樁驚世駭俗的拒婚另選，變成了兩國層麵的微妙博弈。
    好厲害的手段！好深沉的心思！
    “殿下……”沈知微下意識地開口，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她原本的計劃隻是攪黃婚禮，脫身即可，沒想到蕭玦直接將她拉入了更複雜的漩渦。
    蕭玦的目光終於從她身上移開，掃向臉色鐵青的謝珩，語氣依舊平淡：“看來今日這堂，是拜不成了。謝世子，人，我就帶走了。”
    他甚至沒有詢問沈知微的意見，仿佛這已是既定事實。
    說完，他轉身，消失在窗口。
    片刻後，兩個穿著異國服飾、麵容冷硬的侍衛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街角，徑直走向花轎前的沈知微。
    “姑娘，請。”其中一人開口，語氣毫無起伏，帶著不容拒絕的姿態。
    謝珩死死攥著馬韁，指節泛白，眼神陰鷙得可怕。但他看著那兩個明顯身手不凡的異國侍衛，又想起蕭玦剛才的話，終究沒敢再下令阻攔。
    眾目睽睽之下，沈知微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馬上那個她恨之入骨的男人，毅然決然地走向那兩名侍衛。
    她扔掉了手中揉皺的紅蓋頭，火紅的嫁衣在陽光下刺眼奪目，每一步都踏得堅定，也踏得京城輿論即將掀起的驚濤駭浪。
    喜轎、儀仗、暴怒的新郎官……都被她拋在了身後。
    她走向的，是未知的質子府，是傳聞中的龍潭虎穴，也是她親手選擇的、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直到被侍衛護著轉過街角，再也看不到迎親的隊伍，沈知微強撐的鎮定才瞬間垮塌，腿一軟，險些跌倒。
    一隻手臂及時地、穩穩地扶住了她。
    她抬頭，對上一雙冰冷探究的眼眸。
    蕭玦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一輛看似樸素的馬車旁。他看著她，語氣聽不出喜怒：
    “沈姑娘，賭局開始了。”
    “隻是，你準備好付出代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