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千咬著牙，一聲不吭。這點皮肉之痛，與前世所受的苦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將所有的屈辱都化作了動力，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枯燥的動作，努力將每一個細節都刻進骨子裏。
    她的隱忍和驚人的學習速度，倒是讓李嬤嬤有些意外。一個時辰後，宋千千的動作已經標準得無可挑剔。
    李嬤嬤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收起了藤條：“總算有幾分樣子了。梧桐院裏還缺個管事的，老奴替夫人做主，就讓王嬤嬤留下，負責梧桐院的大小事務吧。”
    她說著，對身後一個一直垂手侍立的三等嬤嬤示意了一下。
    那王嬤嬤立刻上前，對著宋千千堆起一臉謙卑的笑。
    可在看到這張臉的第一眼，宋千千的瞳孔便微不可察地一縮。
    她認得這張臉！前世，這個王嬤嬤，就是宋嬌嬌院子裏最得力的管事嬤嬤之一，對宋嬌嬌忠心耿耿，沒少幫著她出謀劃策，欺壓自己！
    原來如此。
    宋千千心中冷笑，宋嬌嬌在承安堂吃了虧，這麽快就按捺不住，把手伸到她的梧桐院裏來了。
    “大小姐安好，”王嬤嬤笑得諂媚，“夫人有令，讓老奴帶些丫鬟過來，供大小姐挑選。您瞧瞧，可有合心意的？”
    她拍了拍手，門外立刻走進來七八個丫鬟，排成一列。
    宋千千抬眼望去，眸光瞬間冷了三分。
    王嬤嬤帶來的這些人，都是些什麽“貨色”？
    站在最前麵的兩個，看年紀不過十一二歲，瘦得像根豆芽菜，低著頭，怯生生的，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中間幾個，倒是看著壯實，可一個個都耷拉著眼皮，站沒站相，眼神遊移，透著一股子懶散勁兒。其中一個甚至還偷偷打了個哈欠。
    而站在最後的兩個，更是重量級。她們穿著半舊不新的衣裳，卻把腰杆挺得筆直，下巴微揚，眼神中滿是自命不凡。這哪裏是丫鬟，分明是兩尊“丫鬟身，小姐心”的大佛！
    好一個王嬤嬤，好一個下馬威！
    這是料定她是個從鄉下來的草包，什麽都不懂，所以故意送來這些歪瓜裂棗，想讓她這梧桐院從一開始，就變成一個笑話。
    王嬤嬤滿臉堆笑，等著看宋千千或是茫然無措地從中隨便挑兩個，或是沉不住氣地發怒質問。無論哪一種，傳到夫人和嬌嬌小姐耳中，都是她這個新主子“上不得台麵”的佐證。
    李嬤嬤則在一旁冷眼旁觀，抱著手臂，一副看好戲的姿態。她倒要看看，這個鄉下丫頭要如何應對這第一場刁難。
    然而，宋千千的反應，卻出乎了她們所有人的預料。
    她沒有動怒，甚至連一絲不悅都沒有流露。她隻是靜靜地看了一圈，然後，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近乎天真的笑容。
    “王嬤嬤有心了。”她聲音輕柔，目光卻越過王嬤嬤，落在了身旁的李嬤嬤身上，“隻是千千愚鈍，實在看不出哪位姐姐妹妹更得用。母親將李嬤嬤派來我身邊，就是讓您為我掌眼的。依嬤嬤看，這幾位，哪幾個才稱得上是‘伶俐’二字？”
    這一招四兩撥千斤，瞬間將皮球踢到了李嬤嬤腳下。
    王嬤嬤臉上的笑容一僵。
    李嬤嬤那張素來嚴肅的臉，更是瞬間沉了下來。
    讓她來挑？
    她是什麽身份？是宮裏出來的掌事女官！她的眼光，代表的就是宮裏的標準，是夫人的臉麵！
    讓她從這群歪瓜裂棗裏挑人？這不是在誇讚她眼光毒辣，而是在羞辱她，讓她親口承認，自己就配跟這些貨色為伍！
    李嬤嬤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射向王嬤嬤，聲音裏淬著冰：“王嬤嬤，你就是這麽為大小姐辦差的？府裏是沒人了嗎，要你尋來這些個東西充數？年紀小的連托盤都端不穩，站沒站相的像什麽樣子！還有那兩個，是請來當主子的嗎？！”
    一連串的嗬斥，讓王嬤嬤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精彩紛呈。她怎麽也沒想到，宋千千一句話，就引得李嬤嬤調轉槍頭，對準了自己。
    “老奴……老奴不敢……”王嬤嬤嚇得雙腿發軟，連忙辯解，“老奴隻是瞧著她們手腳還算齊全……”
    “手腳齊全？”李嬤嬤嗤笑一聲，滿臉鄙夷，“府裏養的看門狗也手腳齊全，可能端茶倒水，近身伺候主子？”
    眼看兩個嬤嬤就要內訌起來，宋千千適時地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困惑與惶恐。
    “是千千說錯話了嗎？”她怯生生地攪著手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可……可王嬤嬤說，這是母親的意思……難道說，母親覺得我剛從鄉野回來，見識淺薄，梧桐院有這樣的人伺候，便已經足夠了？”
    她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王嬤嬤和李嬤嬤的頭頂炸響！
    將刁難下人，上升到“夫人刻意慢待親生女兒”的高度！
    這個罪名，誰擔得起？
    王嬤嬤“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額頭冷汗涔涔，磕頭如搗蒜：“大小姐恕罪！夫人絕無此意！是老奴自作主張，是老奴該死！老奴想著大小姐心善，想著先把人帶來給您過過目，好的還在後頭……對！好的還在後頭！”
    她語無倫次，隻想盡快把這盆髒水從自己和夫人身上摘幹淨。
    李嬤嬤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她深知侯府後宅的彎彎繞繞，若是讓侯爺知道，夫人如此苛待剛找回來的嫡女，定會再生事端。她身為夫人派來的人，若是坐視不管，也難逃幹係。
    這個宋千千，根本不是什麽好拿捏的鄉下丫頭！她分明是一隻藏起利爪的狐狸！
    “原來是這樣，倒是千千誤會了。”宋千千見火候已到，立刻換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親自上前扶起王嬤嬤。
    她柔聲道：“王嬤嬤快請起，不知者不罪。既然還有更好的人選，那便勞煩嬤嬤再去辛苦一趟了。”
    她頓了頓，轉頭看向麵色鐵青的李嬤嬤，笑得愈發溫順無害：“我終究是不懂這些的，隻記得母親說，要挑‘伶俐’的。至於何為伶俐，滿府上下，恐怕無人比得過李嬤嬤的眼光。不如這樣，就勞煩李嬤嬤跟著王嬤嬤一同去挑選，務必選出幾個符合您老人家標準的丫鬟來。”
    她微微欠身，姿態謙恭到了極點：“如此，才不算辜負了母親的信任與器重。您說對嗎，李嬤嬤？”
    李嬤嬤被她一番話堵得死死的，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
    去，還是不去？
    去，就要放下身段，跟她看不上的王嬤嬤一起去做挑下人這種“粗活”，而且必須挑出好的來，否則就是打自己的臉。
    不去，就是明著違抗主子的命令，是失職，更是坐實了她與王嬤嬤合謀欺主的嫌疑。
    李嬤嬤死死盯著眼前這張帶笑的年輕臉龐，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麽叫作騎虎難下。